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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云婉儿点头,眼都哭得通红了,心里明白男人并非询问她的意思,而是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扬唇笑了。“谢谢你。”

  云婉儿不太明白他道谢之意,但此刻的她没心神想那么多,只能摇着螓首,心疼不已,为了男人和他的母骡。

  “呼噜噜——”忽然,病恹恹的母骡晃动着尾巴,大脑袋瓜略抬,往旁边奋力地蹭啊蹭的。

  力千钧张臂一揽,顺势把她的骡头揽进怀里。

  他就这么静静揽着,抚顺皮毛的手劲再温柔不过,母骡低低的、断断续续又哼了几声,仿佛仍放心不下他,鼻头在他胸怀里轻蹭再轻蹭,来来回回了几次,直到再也使不出丁点儿气力,那双雾蒙蒙的大眼垂了下来,终于,她在男人的怀抱里呼出最后一口气。

  云婉儿望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呜咽着、低泣着,下意识用手捣住嘴,但哭音仍透出指缝,泪流满面啊泪流满面,像是从来不知自己会如此伤心,那些泪仿佛永远也止不住。

  然而抱着心爱母骡的男人,他眉目低敛,一滴泪也没流,面庞温柔依旧。

  她听见他低低唱着——

  “……大年初一要出门,哎哟,我的小心肝,阿妹不舍我,阿哥舍不得卖骡马……舍不得责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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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石屋后头的草棚边,力千钧为春花造了一个坟。

  坟前没有立碑,微微隆起的土堆前只压着一块方石,石上挂着成串的红漆铃铛,一切简简单单。

  寨里的人听闻春花走了,悲喜参半,但毕竟喜大过悲,心想生老病死本属常情,春花两眼一闭不必再受苦,而力千钧这么彻底的痛一痛也好,待痛过后又是一条活龙,重新再上路。

  这两日,云婉儿当真成了寨民与力千钧之间唯一联系的通道,大伙儿要给力千钧的东西全往她怀里塞,想打探大石屋里的消息,找她一准没错。

  进屋,秀气身影笔直往屋后去,如所预料的,男人在那里。

  他盘腿坐在母骡坟前,地上摆着三大坛酒和两只宽口大碗,就这么和母骡你一碗、我一碗地“对饮”起来。

  见屋后的情状,云婉儿内心幽叹,也不出声阻他痛饮。

  她步伐沉静地走近,敛裙蹲落,将摘来的一束小花放在红漆铃铛底下,然后双手合十默祷。

  “你总是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

  已两日不言不语的男人突然出声,云婉儿心一颤,回眸瞧他。

  纵然饮了酒,力千钧看起来神智仍相当清醒,他眉目寻常,淡淡道:“我每回瞧见你和春花好在一块儿,喉头就冒酸气,吃起你俩的醋来。”

  “啊?”唇瓣微张,眨眨眼,合十的小手不知觉放落了。

  他似乎也没要她回答什么,举起大碗迳自灌了一大口,跟着又抬起绑手粗鲁地拭掉嘴边酒汁,道:“春花走了,马帮就得再挑一只头骡,没有头骡领队,骡马会走得不成样的。”

  “……我听老人们说过,挑头骡很重要。”云婉儿温婉微笑,也不怕地上土尘多,干脆跪坐下来。“他们说,一头好头骡有本事识别毒草,不会让骡马误食,它还能知道地皮下面是泥沼或沙窟,避免赶马人和骡马群陷落……老人们还说,如果头骡死了,对赶马人而言会是一件很悲伤、很悲伤的事……”

  力千钧仿佛没听到她最后那句话,仍大口饮酒,酒汁濡湿峻颚,连前襟也湿作一片。

  “力爷……”

  “头骡要选五岁到十岁之间的最好,还要看骨骼、看毛色漂不漂亮,一定要聪明,而且一定要母骡子。母骡脾气温驯又机警,能懂得避开危险,公骡太莽撞了,没法儿带好队伍的……选了头骡,把它带在身边共患难。骡子能活到二十五、六岁,春花走得算早,少活五、六年……”他突然低低笑出。“也好,跟着我总是吃苦,早走早超生。”把大碗满上,又饮。

  “力爷——”云婉儿又急又心痛,用力攀紧他的臂膀,把碗里的酒全弄洒了。“别再喝了呀!”

  她使劲儿握住他前臂,不放就是不放,决定今儿个一定要好好、好好地叨念他几句,即便他发疯发火,真把她一腿踹飞、一拳槌毙,她都得说出口!

  “你——啊!”她头一抬,蓦地倒抽了口凉气。

  那张近在咫尺的峻脸竟然挂着两行清泪。

  “你、你……力爷……哇啊!”再次抽气,因静静流泪的男人突然掀起一连串动作。

  他先是反握她的小手,随即一幕巨大黑影朝她倾落。

  下一瞬,她人仍跪坐着,腰间已被两条铁臂搂紧,一颗浓发乱糟糟的头颅竟埋在她腰腹上,蹭啊蹭的!

  “婉儿……”男嗓沙哑得几要分辨不出。

  云婉儿无法推开他,也不愿推开他,那声哑唤拧疼她四肢百骸,但心口却好热,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用处,可以让他搂着哭……

  没事的,哭了很好。她想。

  男人只要痛哭过,又会是一条响当当的马帮好汉。

  幽然低叹,她眸子早已湿润。

  轻揽着男人的头,一双柔软小手抚过他的乱发、他抽颤的宽肩和虎背,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她抚慰着他。

  第七章

  “好啦,我认了,这么个哭法确实有些失了气概。”

  男人两手一摊,总归羞恼过后开始耍无赖,一皮天下无难关。

  “难得你第一回来入梦,你要笑话我,那就笑吧,我挺得住。”

  “呼噜呼噜——”母骡晃头摆尾,皮毛变得比以往更滑亮,水眸湛着光。

  虽在梦中,男人还是感到大脸发烫,他撇撇嘴,讷声地挤出话。

  “哪有?哪有啊?我、我才不是为了博取姑娘的同情和怜爱!我没打算要哭啊,哪知姑娘挨得我这么近,瞧我时的温柔眼神好教人难以招架,我一时激动,自然搂着她蹭啊蹭地哭了。”一顿。“你还提,这‘乱蹭’的招式还是同你学的,那时你往我怀里蹭蹭蹭,蹭到最后断了气,搂着你,我可真痛、真舍不得,你知道吗?”

  “噜噜——呼——”

  “哼,知道就好!”委屈稍稍平复。

  母骡乖乖走近他,任由他大掌再次抚摸那一身缎子般细毛。

  这梦作得好真。

  男人低低笑,粗糙掌心感觉得到她皮毛下温热的血脉,鼻间亦嗅到草青和泥壤的气味,很像那些出门走货的夜晚,他和她在营火堆旁作伴的时候。

  “我以为你走远了,不再回头,没想到你还在?”

  “呼噜噜——”

  男人腼腆笑叹。“好春花,原来你放心不下我啊!唉唉唉,我晓得、我明白,那姑娘的事我办得真不好,好,我说话算话,一定振作!咦……什么?你要我光明正大追求人家姑娘?嗄?送花?约她玩去?唱、唱唱情歌?弹琴?!”他不会弹琴啊!吹口哨成不成?

  苦恼地搔搔头。“可是……都表白过了才来追姑娘,会不会古怪了些?”

  “呼噜噜——”骡鼻子顶人。

  “你说啥?汉子不怪,姑娘不爱……有这说法吗?”

  今天是“重出江湖”的大日子。

  花。有的。

  他摘来了七、八朵,黄的、白的、紫的,全都握在手里,然而这秋霜时节花实在不太好找,他只得再折了几根芦花、桂草枝和红枫充充数,让花束撑得大把一些,瞧起来称头。

  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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