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吩咐人熬粥、热汤,又在屋内弄了个小火盆拿到榻边,并取了干净布巾拧了水,替他拭脸,忙进忙出地奔波着,他顿觉精神一振,什么病痛也全扔到一旁了。
待她又重新坐上榻边,握回他的手时,莫浪平唇角一扬,笑了。
「替我取针吧。」他嗄声说道。
石影一怔,却仍飞快取出那几只长针放回羊皮袋里。
「你原谅我了吗?」莫浪平迫不及待开口说道。
不问还没事,他一问,石影瞧着他憔悴的神态,就是一肚子火。
「我不过是离开了数日,谁让你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石影气红了眼,生平头一回高声地说着话。
「你离开这么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莫浪平搂住她的手臂,嗄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以责难、打骂我,日后你要我改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的。但就是别离开我,不要让我孤单一人……」
莫浪平使尽全力侧过身子,双臂一张牢牢拥住了她,像孩子依附着母亲一般。
石影看他神态如此激动,怕他又掉下长榻,自然只能回抱着他。况且,他身子如今比夜风还凉,她又怎能不抱紧他一些。
「我并非睁眼瞎子,你对我的情感,我岂会视若无睹呢?」石影说得鼻酸,轻咬住了唇。「况且,你现下弄得大街小巷都在寻找我的行踪,我还能跑得多远。」说到这,她不禁恼怒地瞪他一眼。
「我正是在等你心软。我知道你不忍心看那些病患受苦,很快地便会出现了。」莫浪平老实地说道,目光仍然无法离开她。
喝酒或者是为了麻痹,但却也私心盘算着她若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肯定会气急败坏,然后便会舍不得离开了。
为了留住她,即便要他断臂谢罪,他都行啊!
「你是个大夫,就该仁心仁术……」石影原本又想对他发火,可瞧着他苍白的脸色,话又吞下了。
「我自小到大,都把医术当成糊口工具。我广试天下药草,撰写药书,不过是为了我好奇之心。其余的人心、人命,我只当他们是试验药性、磨练医术的闲杂人等——直到我在乎了你。」服了丸药,扎了针,体力较好的莫浪平,握着石影的手,说出了一串心里话。
石影闻言,心口一拧,不自觉地用力地回握着他的手。
无怪乎先前初见莫浪平时,他言行举止不论有多戏谑,可一对长眸总是寒凛的,因为他对这世间根本毫无留恋哪……
「你见我救人便开心,那么我自然也乐于让你开心。直到你跌落山崖,我日夜渴望着大罗神仙能救你一命时,我才明白了先前那些病人求助于我的心情。」他揪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压制着他那狂乱心跳。「你是上天派来点醒我善有善报道理的人。当时在鸟山,若不是你坚持要我出手救那名猎户,日后,猎户的父亲也不会愿意陪着我翻山越岭地找人……」
莫浪平一想到当时情景,忍下住又是一阵轻颤。
石影倾身揽住他的身子,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知道一切都已过去,如今她正平安地坐在他怀里哪。
「总之,你若真信了善有善报一事,便该更尽心去医治他人才是。毕竟,一个人要时时心存正念助人,并非易事。可你是大夫,你每日都能做这事哪。」石影低声地说道,只盼得他日后会渐渐因为助人一事而感到开心。
「娘子教训得极是。」莫浪平将脸颊偎入她手掌里,贪恋着她不柔软却总让他安心的肌肤。
「不许说话了,给我好好养病。」石影用手覆住他的眼睛,要他闭眼休息。
莫浪平当然下依,仍然睁大双眼,瞬也下瞬地凝望着她。
「我以为你会叫我快些开始看病。」他说。
「你的身子重于一切。」她瞥他一眼,低声说道。
「所以,你不走了?」他期待地问道。
「但看你接下来如何表现。」才不这么快让他安心呢!
「那咱们何时成亲?」莫浪平着急地坐起身,覆在身上的被褥于是滑下泰半。
「但看你接下来如何表现……」
石影说了同样一句话,俯身向前,想替他盖好被褥。
莫浪平乘机揽住她的颈子,吻住了他朝思暮想的粉唇。依她所言,好好地表现了起来。
只要有她在身边,就算要他救尽天下人,他亦是无怨无悔。都为她、只为她哪!
尾声
两个月后——
赫连府旁一户木屋前,门口由朝至晚皆是人烟不断。几名担着食物贩卖的小贩,也是一早便在此处热热闹闹地摆起摊子来,生意好得让人合不拢嘴哪。
木屋之内,莫浪平单足屈膝坐于靠窗长榻上,口气不快地对着一名身穿朱红绫罗的肥胖男子说道——
「你儿子这胸口闷痛毛病,除了我这药方之外,还得煮上三千碗白米饭,取每碗米饭最上头那粒饭,在午时吃下。每十日一回,一个月之后,病自当愈。」
「三千碗白米饭!」梁员外目瞪口呆地说道。
「就是三千碗白米饭!听不懂、不想做、舍不得做,你就看着你这儿子双眼一闭,回天乏术吧。」莫浪平写下药单,毛笔随手一扔,墨汁溅上梁员外一身绫罗。
梁员外睁大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站在莫浪平身后的石影,淡淡看了他一眼。
莫浪平嘴一抿,这才不情不愿地对梁员外说道:「你这身刺眼衣裳值多少银两,一会儿从诊金里扣除便是了。」
「不是只需吃药吗?上回大夫您只用了一味鱼腥草,我这鼻子就全……」梁员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三千碗白米饭。
「我说过了,你若是不想做,你就甭做,横竖心口痛,受苦受难的人又不是你。」莫浪平瞄了一眼梁员外那个肥胖小儿子。「好了!你们可以滚了,大爷要休息了。对了,诊金黄金三锭记得搁在旁边。」
那黄金三锭可是要让石影去采买药草,济贫救人的呢!
「大夫,可是……」
「滚啦!」莫浪平不耐烦地瞪梁员外一眼,用眼神示意一旁小厮赶人。
「梁员外、公子,这边请走,咱们大夫要休息了。」两名小厮不由分说地搀扶两人,送至门外后,并大声地对门口之人宣布道:「鬼医本日看诊已毕。」
外头人算算时间,约莫也知道这小器鬼梁员外是最后一名患者了。只是,外头仍无一人散去,大夥依旧继续谈天说地,等待明早之看诊。
木屋之内,莫浪平伸了个懒腰,揽着石影,迳自从木屋后门走回赫连府。
两人也不急着回房,先找了一处铺满鲜绿草的安静园圃坐了下来。
莫浪平说是坐着,倒不如说是往石影身上钻。他躺在石影腿间,双臂拥着她一只手臂,石影则取出随身带着的养生茶,喂了他几口。
他满足地长喟了口气,只觉人生最乐之事亦莫过于此了。
「你怎么会想出三千碗白米饭这等法子来折磨人?」石影低声问道。
「那梁员外吝啬成性,到时候三千碗白米饭吃不完,自然得广发食粮给需要之人,我这可是在帮他儿子积福德。」莫浪平理直气壮地说道。
石影勾起唇角,给了他一个赞许微笑。
莫浪平看得心花怒放,只巴不得再叫那梁员外开仓赈粮个三天三夜,搞不好他便能提前拥抱到石影啊。
天知道石影怎么有法子铁了心,每回总在他最热血沸腾的紧要关头时拒绝人,只扔下一句「我们尚未成亲」后,便飘然离去,留下他夜夜在月下咆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