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一句,又一句,她问,他就答,她如果不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去打扰她。
这似乎是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与他聊过最多话的一次。
更晚时,她拍拍裙下的沙尘起身走上回程,他默默护送她走这一段路,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进屋前,她停下脚步。
“对了,一直没跟你说,你做的三明治很好吃,谢谢。”
他微微愣住。
姜若瑶了然地笑了笑。她不是不晓得,每日三餐,是他亲自送来,细心为她打点生活所需,也为她的脚伤做到最妥善的治疗,就算是补偿,他做的也够多了。
“下次若有机会再来,希望还能尝到你的手艺,可以吗?”
他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其实明白,这只是一般的客套话。
这个小镇,这个夏天,只是她人生低潮时短暂的停驻点,这一走之后,她不可能会再回来。
“车票订了吗?这里车不好等,要不要载你去车站?”
“不用了,你还要开店,不麻烦你。”就算自己当老板,每天早起采买食材、准备开店的工作,也没比别人轻松。
“我明天一早走,先跟你说声再见。”
他没应声。两方静默了下,她正欲移动步伐进屋,右手腕被握住,他出乎意料地放了张纸在她掌心,又迅速放开。
“既然是朋友,一个人出门在外,需要帮忙就打个电话给我。”
这是他第二次将手机号码给她,这回,她低头将每一个字看进眼里,收了下来。“好。”
进到屋里,她习惯先洗个澡,进了澡间才想起换洗衣物忘了带,经过回廊时,轻浅的对话声定住她的步伐。
“她说要走了耶,你知不知道?”是阿娇姨的告密声。
“知道,她刚刚说了。”
“啊你怎么没有留她?你对她那么好——”
“阿娇姨,你别再跟她说那些了,她会很困扰。”
“为虾米?我说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他没正面回答,却道:“人家是外地人,你们这样逼人家,是语言上变相的群众暴力。”
“虾米力我听呒啦!”这位大婶开始耍赖了。“像你这样勤俭搁打拚,想嫁你的人那么多,她是有没有眼光啊,没嫁你是她的损失!”
他轻轻叹气。“阿娇姨,她的气质不适合这里……”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姜若瑶已经听不见。她没让人发觉她的存在,静静往回走。
她的气质不适合这里……
她的气质?她什么气质不适合?她让人觉得高高在上?还是冷傲难近?
她不懂他那句话的意思,不懂那句话里究竟是希望她留还是不留。
这男人、这个小镇,只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他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对她就没有太热络,在她说要走时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那么,她自己呢?是想走,还是想留?
第三章
坐在月台的候车座位上,她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晚些时候,可能会下雨……
离火车到站的时间还早,足够她买个面包当早餐果腹,再看完一本杂志都还有剩。她其实用不着那么早出来,只是无法确切解释为什么,不想当面向他道别,提前避开了。
下意识又取出他昨晚塞给她的字笺,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还有电话,最末行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
所以是在她开口告诉他之前,他就知道她要走了吗?所以才会预先写了字条?
如果,她当时没喊住他、没当面向他道别,他是不是根本不会交给她?他会做这样的动作,当下她确实有些讶异。
孟行慎——
她在心底低喃字笺上的名字。起码,他让她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不至于对男人全然失望。
也许真的像好友琦雯说的,她太笨,男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相信对方是好人,所以她总是被骗,看不清事实。
但是,在她人生最低潮的时候,还有个人对她好,默默照顾她,那一分善意,对这时的她来说有多珍贵,她真的宁可相信这男人是特别的。
她轻轻叹息,将纸笺对折,悉心收进包包的底层。
她想,她会牢记在云林的这段日子、被他抱着上国术馆、还有与他共同走过的小路……
不晓得……她现在人到哪里了?
忙完一波用餐人潮,稍稍空闲下来。孟行慎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表。
她昨晚说,她工作目前申请留职停薪,正在休假当中,所以不打算回台北,也许回台南老家住几天让父母放心,也或许走到哪、玩到哪。
这些年,致力于工作,几乎没了自己的休闲,她想趁现在放松自己,玩个痛快。
听起来似乎不错,有心思想到玩乐休假,那她现在心情应该是好多了吧?
脱下围裙,整理好厨房走出来,埋首在帐目中头昏眼花的柜台兼会计,瞄了他一眼,扬声喊:“阿慎,要回去了吗?记得带把伞,外面在下雨。”
“知道了,秀姊。”
揉揉酸疼的颈子回到家,脱掉滴水的雨衣,将身体赖进椅中,瘫靠椅背,盯着天花板暂时将脑海放空。
桌上还放着冷掉的三明治,传统的父母早餐向来只吃稀饭配小菜,三明治……是替她准备的。
原本只是想,都最后一次了,她顺口说了句喜欢他做的三明治,他便做了让她带走,没料到她会走得那么早。
或许,那也是一句客套话吧,他却当真了。
摇摇头,苦笑了下。
这女子,看起来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他衷心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快乐些,她是个好女人。
“阿慎,要呷油饭咽?隔壁欸送来的。”母亲由厨房探出头来问了声。
“好。”母亲如果不是滋味,就会直接称关叔家为“隔壁欸”!
话说油饭……他大概晓得怎么一回事了,容容家的宝贝快满月了,得好好想想该送孩子什么满月礼。
“对啦,你手机啊有响,要跨麦欸呒?”
“喔。”坐直身躯,勾来遗忘在家中的手机点开来看,有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老同学,一通是没见过的陌生号码,另外还有一封简讯。
他直接点开关梓修的简讯。
刚去你家,你还在店里忙。
喜帖送到了,人可以不用来没关系,红包要到。
啧,吸人血,也不想想他们关家这两、三年来炸了他几次。
难怪母亲怨念那么深,眼看关家小孩一个个成家的成家、不成家的也生小孩了,就他说没动静就是没动静,阿娘不摆脸色给他看就偷笑了。
母亲端了油饭出来,脸色闷闷的,他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扒了两口油饭,开口说:“阿母,你麦搁和关叔吵了,历边隔壁会笑。”
“是伊嘎底要和我弯柳!”
“那你就不要去讲阿忻的是非啊。”她老要讲小容的男人吃软饭又被入赘的,关叔当然会跟她吵,人家是疼准女婿,不舍得梁问忻被羞辱。
“本来就是还怕人讲!”母亲喃喃咕哝,不甘愿地拿遥控器开电视。
“……”他偷偷叹气。
其实母亲心肠不坏,就是心眼有些小,老爱和隔壁比,连生不生得出儿子也要比,都三十多年老邻居了,有什么好比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碗筷继续吃,一面看焦点新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母亲闲聊。
台铁今日上午发生列车相撞事故,一列由台北开往高雄的2719次自强号列车,被违规闯红灯的3092次列车拦腰撞上,造成第2节车厢两个车轴出轨,3092次两辆电力机车也发生出轨。目前传来最新消息,死亡人数已增加至十一人,另有二十七人轻重伤。目前台铁已紧急修复,预计傍晚七点通车,上万名乘客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