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身要逗女儿睡的孟行慎怔住,不解地抬眸。“为什么这么说?”
她暗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有办法把话说出口——
“明天我朋友会来接我。以后,妞妞就交给你了,你……要再找个人一起照顾妞妞也好,我衷心希望,你未来能过得顺心如意——”
“你在说什么!”他惊吼。妞妞不是他们共有的吗?为什么要再找人照顾她?她的说法,好像他们父女的未来里没有她一样。
他突然扬高音量,把快睡着的女儿吓到,放声大哭。
“你反应不要那么大,把妞妞吓哭了。”她看他一眼,伸手抱女儿起来哄。
“若瑶,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急着追问,心慌、无措,拒绝理解那些话的语意……
“你要小孩,我也替你生下来了,我想不出来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留下来做什么?留在他身边啊!她是妞妞的妈妈,他最重要的人……
“若瑶,别走,我不能——”心太慌、太痛,失去基本的语言能力。
“行慎。”她轻轻打断,很平静地回望他。“在开口以前,想想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你有多少责任要扛?留我,你承担得起吗?”
他承担得起吗?
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很清楚,那担子有多沈,连自己都觉得一团混乱的人生,怎么留她?
“若瑶,我很在乎你——”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低低说出这一句。他真的很在乎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从她怀孕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对自己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她们母女,她感受不出来吗?
“我知道,但是——”她轻叹。“行慎,我真的好累了,这种日子,我没办法再过下去。”
孟行慎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想这阵子的生活,一点一滴,他让她多委屈?守着黑夜到天亮、怀着身孕为店里的事务忙进忙出,差点连孩子都保不住、出了事还得自己去医院,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盼不到他……
他把她留在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地方,却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任由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在守护她们母女?要他怎么说得出口,她们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他闭上眼,清泪流淌,心痛、羞愧得无颜为自己辩驳。
扪心自问,他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品质?留下她,一切还是不会变,他没有立场留她,更没有资格要她陪他担负这些沉重包袱,没有他,她可以过得更好。
他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我尊重你的决定。记得……偶尔给我个电话,可以吗?”
“好……”
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姜若瑶只大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其他的,都交由他全权处置,该丢、该卖、该怎么样,都好。
“房子当初租下来时是你签的约,房东他——”
“你放心,我会处理。”
“店里的帐目,都放在五斗柜里,你——”
“我知道,你说过了。”
“还有,最近店里生意不错,我答应过宜臻要给她调薪,你不要忘了。”
“我会。”
“还有,那个进咖啡豆的供应商我换了家新的,后天下午会送来,你要在店里验收一下,以前那家品质不太好……”
“我记得。”
“妞妞——”察觉眼泪快掉下来,她用力眨了几下,硬逼回去。
他没让她说完,直接替她续。“房子、店里、妞妞,我都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很好。”
“嗯,那就好。”门外有人“叭”了一下,是性子急的琦雯受不了她,在催促了。
“去吧,你朋友在等了。”他抱过妞妞,给了她一记微笑,让她走得无挂碍些。
“嗯。”她赶在眼泪掉出眼眶前,匆匆开门上了车,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车子上路后,詹琦雯受不了地抽了两张面纸塞给她。“擦一擦啦,鼻涕别滴在我车上。”
听到她哭,琦雯很够意思地连夜就开车南下来接她,结果看到的是她一副牵牵挂挂的样子,当下觉得自己像极了棒打鸳鸯的程咬金,朋友真难做。
“真受不了你,舍不得那对父女就不要让啊!”人家又没有说不要她,干么装潇洒之后自己再来哭?
还真大方咧!连老公带女儿一起奉送。
“你不懂啦……”不是让不让,而是不想再看他蜡烛两头烧,早晚有一天会筋疲力竭。
养父是他的责任、养母是他的责任、那女孩和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责任、这家店是他的责任、妞妞是他的责任,就连她……也都是他的责任,早晚有一天,他会被那么沉重的责任压垮。
如果只是责任,她的人生不用他来扛,她可以自己承担。
他背负的,已经够多、够沉重了,就让他少担一项责任,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快乐。
詹琦雯摇摇头。
“其实见过之后,我觉得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差啦!你这次眼光算进步很多。”她可是很难得认同她挑男人的眼光的,请谢恩。
只是,回到台北后的她,并不快乐。
一年过去,表面上,她班照上、朋友照交、日子照过……只是,在某些看不到的角落,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心灵那缺了空的一大块,荒凉、空寂,时时都在提醒她,她失去过什么。
那个男人、她的女儿……
詹琦雯每见她都要叹一次气。
介绍男朋友给她,她意兴阑珊,带她出去走走逛逛,她看到小孩子的用品就会恍神,心酸莫名,去唱歌、跳舞,她根本玩不起来……
詹琦雯对她是完全投降了。她这一次陷得好深,跌得比任何一次都还要惨。
孟行慎偶尔会寄封信给她,附上孩子的照片,写些成长纪录,让不在孩子身边的她也能知晓孩子的成长过程,信末附加一句“祝,平安”、“祝,顺心”、“祝,如意”。
最好她平安、顺心、如意得了啦!这孟行慎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蒜?每隔一段时间,就寄那种信来,让人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好是坏。
每回收到信的若瑶,总是抓着她,又哭又笑地说——
“你看,我女儿好可爱。”
“你看你看,她又长大一点点了。”
“你看你看你看,她这个表情好好笑。”
然后连续好一阵子,对着那几张照片反复看了又看,让女儿的照片陪着她入睡。
琦雯受不了,心疼又下舍地骂她。“这么舍不得女儿,干么还要把她留给孟行慎?”
“因为……行慎很爱她……”女儿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带走妞妞的话,他会很痛苦。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思念女儿,每夜看着女儿的照片哭着睡着,也不愿意伤害他、抢走他心头宝?
这实在是——詹琦雯快气死了!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朋友?蠢得……让人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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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满周岁了,依照老一辈的传统,替女儿办了小小的抓周仪式。
或许这一年来,他看起来不是太快乐,父母藉机把亲朋好友请来家里吃吃喝喝、热闹一番,想让他开心些。
父母的苦心,他懂。他并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也试图想让自己多笑些,但是太愉悦的笑,他真的学不来。
这些人很搞笑,梓齐提供扳手、梓修拿听筒、梓群提供六法全书、梁问忻顺手丢了支笔,悦悦好大方地贡献出她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养父母连厨房的锅铲都拿出来,是要他女儿“继承家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