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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门口有颗小脑袋在探头探脑,观察老师们的动静,她抿嘴笑,“什么事啊?进来!王苡莉。”她不准备在班上释出离职的消息,孩子们应该不会为此事询问她。

  “老师,快来,成凯强怪怪的。”副班长王苡莉牵住她的手转身就往回跑。

  “哪儿怪啦?”她忙追问,不良的感觉临头。

  成凯强咳嗽了好几天,体温始终处在三十八度左右,吃了三天药病情不见多大进展,食欲大幅减退,每晚特意变换菜色也勾不起他的兴趣,活泼的身影不再到处跳动,安静乖顺得怪异。明知这种情况孩子应该待在家中休养,但想到白天让生病的孩子一个人在家无人闻问,她放不下心,仍坚持最后一天结业式让小男生照常上学,她好就近观察。

  “他刚刚同乐会时一直在睡觉,体育老师叫他他也不理,老师说请班导处理,联络凯强的爸爸妈妈……”王苡莉有条不紊的报告,她无心听完,加快脚步奔进教室。

  第三排偏左的座位,一群学生交头接耳地聚拢,她拨开他们,看见带活动的体育老师蹲在趴在桌面的小男生身旁,不断唤着:“……成凯强,成凯强,听见了吗?”

  她在一旁跟着蹲下,抚摸小男生额头,温度依然居高不下,整张脸晦暗苍白,她拍拍他的颊,在他耳边轻喊:“凯强,是胡老师,醒一醒——”

  紧合的眼睫居然睁舜了,大眼幽幽地看着她,水汪汪得异常,眼白微微泛红,没有血色的唇蠕动了片刻才出声,嗓音细弱如蚊,“老师……带我回家……我想睡觉……”

  她当机立断,把小男生拦腰抱起,对体育老师道:“这孩子有问题,得送医院,请代我上完最后一堂课。”

  她头也不回冲出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抱着近三十公斤的重负奔赴学校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小男生在她怀里蠕动,艰困地咳了两声,她趁机问:“凯强,告诉我爸爸的手机号码,要能打得通喔,快告诉我!”

  她将耳朵贴近小男生的唇,用心捕捉那微弱的号码,一手立刻输入手机,忧心仲忡地按下拨出键。

  * * *

  男人垮着肩、疲惫不已出现在胡茵茵面前的时候,独自在病房外发呆的她表情十分阴恻,饱含怒意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两小时三十五分钟,公司离这里很远吗?”诘问的口吻不再客气,秒针每转一圈,她的火气就炽烧得愈旺,累积到这一刻,差不多可以将冷水煮沸了。平时难得对日常事物有高昂情绪的她,一和他交锋便开始暴躁不堪。

  他无奈地摊摊手,两只白衬衫长袖捋到手肘,领带歪了一边,全身散发着战斗一天后的困乏气息。“我已经尽量赶来了,还推掉了一个会议,这会议很重要——”

  “他得了肺炎。”她冷冷地打断他。

  “肺炎?”他歪歪头,“不会吧?现在天气也暖了,没道理啊!”

  她丝毫无力把病毒型肺炎的成因逐一说明,担心男人有失常理的回答导致她行为失控,她扭头领着他走向护理站,“医师请你填资料,这家医院没有凯强的病历。”

  护士将表格递给他,叮咛道:“成先生,请填详细一点。”

  他仍是一脸困惑,犹豫地看着病患资料表,填了姓名住址电话栏后,就咬着笔杆苦思,底下一列空格均为空白。

  “在想什么?”她探头过去,血型、出生地、身份证字号、过去的病史、过敏药物,全都没有回答或勾选,她忍不住冷言讥讽:“不会都不知道吧?”

  “我是不知道啊!”他苦恼地看着她,悄声在她耳边问:“你知道吗?”

  她吃惊得合不拢嘴,情愿以为他在闹着玩,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闹着玩的父亲是不是不太正常?

  “血型呢?出生地呢?总该知道吧?”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探。

  “我应该要知道吗?”不很高兴地反唇。

  她撑着额头,闭眼顺气,强迫自己把所有忍耐的招术搬出来在脑袋里溜转一遍,很不幸地,没有一项管用,这个男人硬生生踩到了她的地雷,她还能事不干己作壁上观吗?

  她阴沉沉地抬起头,在一群护士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揪住他的领带,把他连拉带扯地拽到转角无人的走廊,使力一推按压住他的胸口。

  她的动作几近粗蛮,令他诧异得忘了反抗,任凭她目露凶光朝他低咆:

  “就是有你这种男人,只管生不管养,才会制造一堆社会问题!既然那么不想负责任干嘛生下他受罪?瞧你这德性哪一点像他爸爸了?连血型都不知道?成天把他放到垃圾堆像老鼠一样自生自灭,老婆勒?也不快点找回来善后,我警告你,成凯强要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告你虐待儿童,让你在公司没脸见人!听清楚了没?”

  他错愕极了,伸手揩去脸上的唾沫,表情极为诡怪,可惜其中并无羞惭的成分,反倒像是听到一串神奇的拉丁文无法解读而充满迷惑。

  胡茵茵胀红的脸和他相距不到一掌宽,眼里因激动而湿润泛光,急促的呼吸热气喷在他喉头,明显地怒气冲天,他非常怀疑如果自己再度发言失当,这个女人恐怕不会轻易饶恕他。

  他谨慎地开口:“胡老师,请你务必冷静,身为作育英才的老师,不会想在这里上演全武行吧?”

  她嘿笑两声:“你运气不好,我刚好离职了,想告状请便。”

  “唔?”他看着她坚决的脸,确信她并非信口开河,想了想,干脆先认错,“我承认,我的确不像个爸爸,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本来就不是他爸爸啊!”

  “你——”骂词梗在喉咙,硬生生转了个弯,“在说什么鬼话?”

  “胡老师,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小鬼的爸爸了?”

  她陡然松开他的领带,耳根瞬间热烘烘,停了一会,接着恼羞成怒斥道:“你还有心情要宝,你们这一家不可理喻的——”灵光一闪,声音又大了起来,“你骗人!他都在我面前叫你爸爸,我每次叫你成先生,你从没纠正过啊!”

  “那小子叫着好玩的,我不清楚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是姓陈没错,耳东陈。”他从身上掏出皮夹,取出身份证,“麻烦看仔细,可别说是我伪造的。”

  她凑上眼,定睛一看,证件正面有个年轻男子的大头照,五官英挺,刮了胡子,蓄着三分短发,面庞清清爽爽,乍看判若两人,醒目的眉眼和鼻梁分明又是眼前的他,左侧的姓名栏明明白白写着——“陈绍凡”,翻过背面,配偶栏呈现空白,再转回正面,出生日期是……“你今年才二十七?”她低呼。

  “是,你认为我高中时有可能造孽生下一个孩子把他养到现在吗?”

  他取回照片,放进皮夹,很高兴将了这愤慨的女人一军。

  “我以为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来不过是个迷糊蛋,难怪饭碗也不保,早该知道你……”

  “陈——绍——凡,你到底是成凯强的谁?”

  他的喉头再度被高提的领带束紧。他不得不承认,今天真是动辄得咎的一天,就算自己背上一首唐诗,这个老早看他不顺眼的女人也有理由把他的骨头拆了。

  第三章

  医院附设的餐饮部看起来有模有样,似小一号的百货公司地下美食街,尝起来却差强人意,不愧是提供给病患家属的食物,大概料想愁眉不展的家属很难在此敞开胸怀,品尝美食,不会有顾客发神经向医院投诉,未来料理的水平恐怕只有每况愈下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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