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X月X日睛
我已经三十六天没见到他了——正确地说,是三十六天又三个小时零四分。真奇怪,从不晓得时间的流逝对我而言具有这样的意义。从小到大,我总是对时间淡然以对,破晓时坐上围棋桌前,往往再一抬头,已迎向落日余晖。我可以镇日面对着棋盘,深深沉浸于既纯粹又复杂的宇宙中,除了那一枚枚黑白交错的棋子,什么也入不了我的眼。我的眼,我的心,看到的,只是围棋。可现在,我却在恍恍惚惚间看到了他。
他对我叫骂,与我争论,明明下了一手超烂的“尖”,却指责我前一手的“黏”才是一大败笔。
他是紧紧追随在我身后的对手,也是最强的对手。
与他下棋时,我偶尔会为隐藏在他身后某种压迫性的力量感到恐慌,可不与他下棋,我又感到寂寞。
是的,这三十六天来,我好寂寞。
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只能想他。
想着那天他对我立誓,在没拿到北斗杯的参赛权前,他绝不会再出现于我面前。
想着当时他揽过我的肩膀,在我额上为他的诺言封缄。
他的唇,出乎意料的温暖……>
“露露,你在写什么?日记?”一张年轻的脸庞凑过来,拉起正辛勤打字的女孩绑成马尾的乌亮秀发,好奇地望向电脑萤幕。“喂喂,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隐私权啊?小薇。”小名“露露”的少女钟晨露扯回马尾,竖起两道秀眉,英气勃勃的墨瞳不以为然地射向好友。“借看一下有什么关系吗?谁教你在校刊社写日记?摆明了欢迎大家参观比较嘛。”汪小薇吐吐舌,丝毫不以自己的行为为耻。“我看看你写什么?嗄?三十六天没见到他?谁啊?你跟他不是天天见面吗?”“谁跟谁天天见面啊?”钟晨露懊恼地瞥她一眼。
“还有谁?你跟你那个命定冤家蔡子麒啊。”汪小薇理所当然地说,没看到好友濒临爆炸的神情,她眯起眼,专注研究电脑萤幕上闪亮的黑字,“什么黏跟尖啊?你跟他下围棋?咦?”一声锐喊蓦地拔峰而起,跟着,汪小薇倒退三步,睁大了眼,手指着好友,一副震惊莫名的模样,“他……他……他吻你?”“他敢?!我剁了他!”钟晨露悻悻然。
“可是……你不是说他的唇出乎意料的温暖——”
“我拜托你要偷看人家文章也看清楚一点好吗?”钟晨露无奈地瞪大清亮的圆眸,“我会下围棋吗?台湾有北斗杯比赛吗?”“啊。”汪小薇一愣,“对哦。”
“我写得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我在写什么吗?”
“啊!”汪小薇一拍手,眼眸一亮,“棋魂!你在写塔矢亮跟进藤光。”她乐得蹦蹦跳跳,“我的小亮跟小光,耶耶耶!”总算领悟了。
钟晨露叹气,要是好友再猜不出来的话,她就要开始怀疑自己写B广同人文的功力了。是不是还不够暧昧啊?圆瞳瞪回电脑萤幕,挑剔地审视自己方才写下的字句。
或者她不应该写得这么纯情,“H”一点可能更好。
不成不成!两个男孩拥抱亲吻已经是她的极限,要她去想像他们上床时赤裸交缠的画面……粉蜜脸颊漾开两抹红霞,她用力甩甩头,马尾在肩畔摇着俏丽的弧度。
她拒绝想像,就算是两个清秀漂亮的美少年也不行。
她移动滑鼠,关闭了档案。
“咦?你不写了?”见她准备关机的动作,汪小薇大急,两手自身后搭上她的肩,激动地摇晃,“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写啦。把我的小亮跟小光写出来啦,人家要看他们的故事啦。”“不写不写。”钟晨露酷酷地拒绝,“灵感都被你吓跑了,还写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汪小薇迭声道歉,又是拱手又是哈腰,“小的错了,小的马上离开,还给社长大大一个清静。请社长大大继续挥洒您的生花妙笔,感激不尽!”一面说,一面往后退。这慌乱失措的模样逗乐了钟晨露,菱唇一启,逸落一串珠玉滚盘似的清脆笑声。“别笑了,露露,你答应我,一定要写出来哦。”汪小薇可没她那么好兴致,依然苦着睑,“章怀箴最近忙着练琴没空写,要是连你也不写,那我们校刊还有什么看头?”“这是什么意思?”钟晨露收住笑声,“难道我们校刊就只有同人文可以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那些新诗、散文跟小说呢?那才是最棒的文章!”
“我知道,可是……”
“咱们学校才子才女那么多,随便一邀都是一篇绝妙文章。”钟晨露嘟起嘴。“可问题是同学们都不爱看啊。”汪小薇小脸更苦,“他们偏偏只看笑话跟同人,我们……也没办法啊。”是啊,没办法。
钟晨露眸光一黯。
记得高一时她满怀希望加入校刊社,一心三思踏上迈向记者之路的第一步,结果才刚起步不久,便撞了满头包。正经八百的校园新闻,词意优美的文章,学校同学根本不爱看,愈是耸动的八卦,跟动漫沾边的轻松小品,他们反而津津乐道。得过校园文学奖的新诗算什么?还不如一张帅哥的照片受瞩目!隐喻人生的小说又如何?大家宁愿去看嘻笑怒骂的同人故事!唉,如果说校园是社会的缩影,那她可以预见未来自己的记者生涯大概也不会太好过。顶多也只能像现在那些记者一样,满街追逐哗众取宠的八卦罢了。
愈想愈丧气。“我要回家了。”背起书包,钟晨露闷闷地离开校刊室,不顾好友在身后失望的叫喊。“我敢打赌,莫大刚刚一定偷过情。”
高二C班——也就是被同学们戏称为衡山派的教室里,一个少年姿态潇洒地坐在窗台上,闲闲对室内两名少年抛下炸弹。砰!照理说,另外两位该兴奋得脸色发红,挑眉瞪眸才对。可没有,一个仍是专心地拿着球棒练习挥棒,另一个漫不经心地拿着拭镜布擦眼镜。窗台上的少年不可思议地瞪视好友。
喂喂,怎么回事?这两个家伙居然没反应?他拧眉,伸手挑了挑在夕阳映照下微微流动紫光的发缯。“沈丹青,宋云飞!你们两个聋了啊?”“什么?子麒,你刚说什么?”棒球少年沈丹青仿佛这才听见他说话,停下挥棒的动作。“他说莫大偷情。”班联会主席宋云飞淡淡插口,风靡校园内无数少女的俊逸脸孔面无表情。“莫大?你是说我们那个啥也不会、就会吹牛乱盖的导师?”沈丹青扬眉,满睑不信,“怎么可能?那家伙骗骗几个无知女同学还可以,只要有点头脑的女人绝不会看上他的。谁会跟他偷情?”高二C班的导师莫传风,号称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谐谵嘻笑的作风在南方实验中学里可是赫赫有名。“是吗?那你的意思是,丁蔚很蠢罗?”蔡子麒眨了眨总是淘气的眼,双手环抱胸前。“这干丁蔚什么事?”沈丹青绷紧脸。
“她难道不是天天在你们棒球队跟莫大有说有笑吗?还有章怀箴,”蔡子麒转向宋云飞,“听说莫大经常去听她练琴呢。” 两个男孩同时沉下脸,四东厉光同时射向蔡子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必要的时候莫大可以很有魅力的。”他微微一笑,“怎样?要不要听听我的推论?”“有屁快放!”不客气的怒喊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