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吧!否则不会如此了解她,不会在无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怀与心疼,不会这样仔仔细细在她每张相片背面记着短语……
“一九九七年一月,于台北舲园。
终于和她再度相逢。如我所料,她果然还深深记得我。这场游戏,总算要开始了吗?
一九九七年四月,于台北。
她笑得像拥有全世界的幸福。她难道不知道吗?我正是那个想摧毁她一切的魔鬼,将迷惑引诱她铸下大错。”
季海舲深吸一口气,再也忍不住成串泪珠纷纷跌落,在她激动而苍白的容颜上碎成一颗一颗。
什么样的人受得了如此日日夜夜爱恨交缠的煎熬?什么样的人受得了必须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任务便是打击一个女人,却又忍不住对她超乎寻常的关怀?
可是她的杨就是这样度过了整整十五年啊。
他爱她吧!
或许他也恨她,但仍抵不住对她的深深眷爱,深深关怀。
他爱她吧!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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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杨隽停下在素描簿上挥动的炭笔,,微微仰头,凝望远方一轮火红逐渐沉落雪白山峦之后。
不记得了。
仿佛是与她结婚之后,又仿佛在与她重逢之前。
真傻,他可以透透彻彻看清海舲何时迷恋上他,却反而摸不清自己何时也踏入她不知不觉中布下的情网。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爱她,当恍然了悟时,依然陷得极深。
他还以为这场报复游戏失去的只是他的灵魂,原来连心也失落了。
他爱她。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真正爱上她,但心脏第一次为他悸动的那一刻,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在圣芳济学园湖边那一日,当他蓦地回过头,察觉她在一旁悄悄凝望他时,那对蕴着痛楚的眸子深深撼动了他。
她明白他的孤寂,了解他的迷惘!
他当时惊怔不已,他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如此轻易靠近他的心?怎能让他必须全力打击的对象对他有一丝丝了解?
可是,她温柔的眼神仍是紧紧地牵动他的心。
而之后,她玫瑰色的漂亮唇角扬起的美丽微笑同样令他莫名悸动。
那是第一次,有个人儿对他微笑,是真心的、清澈的,不是那种矫揉造作、虚伪不实的微笑。
第一次有人对他微笑,真真正正对着他!
杨隽恍然叹息,原来从那时,海舲就拥有牵引他心的能力。
海舲……
他真想见到她,真想再见见那抹清澈透澄的微笑,真想见见……
但他已经见不着她了,再也无法见她一面,就连远远地望着也不能。
杨隽心一痛,关闭眼帘。
自从与她分别后,他便孤身一人来到瑞士,来到洛桑--海舲曾逗留的地方。
走在洛桑学院的校园里,仿佛处处可以见到海舲的身影,听见海舲的声音。
校园里,她踏着迅捷坚定的步伐走在路上;图书馆里,她垂着头静静地读书;网球场上,她的身影翩然如蝶……
“教授找我吗?我立刻去。”
“这问题当然也可以用这方法思考,但我认为……”
“一块儿打球?好啊,没问题。”……
还有那个阳光男孩,整整好几个月形影不离拌在她身边的男孩--他可以见到男孩对她灿烂地笑,一只手轻轻抬起她下颌,柔柔印上一吻……
停止再想下去!停止!
杨隽命令自己,全身肌肉绷紧。
这里的海舲是他所不能碰触的,他不能与她说话,无法与她面对面,只能看着照片中的她,揣想着有关她的心情、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这里处处有她的影子,他怎么也碰触不到。
海舲……
一阵规律的种响蓦地惊醒陷入沉思中的杨隽,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素描簿。他张开漆黑如子夜的眼眸,眼光一转,不觉望向远处教堂的尖塔。
歌德式的教堂……每当望向那栋建于十二世纪的建筑时,他四肢百骸忍不住窜过一道阴冷。
夜晚,听见那响彻阍夜的钟声时,他总会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那钟声就像最可怕的鬼号,强逼他忆起那段在爱尔兰的日子。
离开这里吧,这里有他最害怕的歌德式大教堂,它会让他想起一直强迫自己遗忘的一切。
但这里也有海舲啊,有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女人曾经逗留过的踪影,有她的气息。
每夜做梦醒来,他总仿佛可以感受到海舲的气息,就像从前在自己的房间醒来,一抬眼便可以看见挂在墙上她走在洛桑校园里的倩影。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这里的,但他真的舍不得……
碧绿澄净的雷曼湖,峰峦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这些都是曾经陪伴海舲走过青春年华的明媚风光,只要继续待在这里,就仿佛能更接近她一点,就仿佛能见到她的倩影,听到她的清朗语音……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是她清朗柔亮的嗓音,低低轻轻地,像压抑着极度渴望。
杨隽禁不住扯起一丝苦笑。
总是这样,他总是能在脑海中听见根本不在身旁的她对他说话,这幻觉--未免太折磨人。
他用力甩头,仿佛要将幻觉驱逐出脑海,转身预备离去。
蓦地,他全身一震,提在手上的画本画具也不觉落了地。
是海舲!
即使天色已暗,即使她一张娇美容颜掩在夕舞下朦胧不清,即使她纤细的身影被冷风吹拂着不停晃动,他仍清清楚楚地认出是她!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从来没想到能再见到她啊!
是幻觉吗?他真对她相思成狂,连幻觉也这样清晰?
或许是梦吧,一场最甜最美的梦,醒来后也最教人惆怅不舍的梦……
她回望他许久,终于静静幽幽地开口,“我到处找你,却没想到你原来在这里。”
是海舲!真的是她!
杨隽震惊非常,几乎停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她默默凝睇他好一会儿,接着调转眸光望向远方覆着白雪的阿尔卑斯山峰。
“海舲……”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却是无法抑制的沙哑。
“我不是季风云的亲生女儿。”她突如其来一句,闪着异样光芒的眸子重新凝定他。
他一惊,“什么?”
“杨一平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更让他震惊莫名,语不成句,“你是说……”
“在你走后,我看了母亲的日记,才知他们从前有过一段。”季海舲哑声叙述着,接着幽幽叹息。“很可笑吧?杨一平千方百计要报复的对象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她低低一笑,笑声嘲讽又带着隐隐痛楚,“上天真会捉弄人,对吧?”
“海舲。”他轻唤一声,有股冲动想紧紧拥住她、慰抚她。
没想到杨一平竟是她亲生父亲,他千方百计想要打击的、折磨的女人原来是自己的女儿!
是报应吗?上天终于给了心怀不轨的魔鬼最残酷的惩罚?
杨隽喉头蓦地涌上一层苦涩,心内五味杂陈,理不清纷纷扰扰的情感。
他望向季海舲,眼神逐渐转为温和,前所未有的满溢柔情。
她很难过吧,在遭到对方那样无情残酷的对待后,竟发现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发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强烈恨她,这种感觉--就像他知道季风笛极端憎恨他一样,是相当令人难以承受的。
她一定很难过吧!这几个月来,她究竟是如何支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