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舲蓦地倒退数步,无法承受在他眼中捕捉到的奇异痛楚。“为什么?杨?”她喃喃问着,胸口强烈翻搅,“为什么你和姑姑都不许我生下这个孩子?”
“她有不许你?”
“恩。”
她点点头,身子微微一晃,杨隽连忙伸出双臂稳住她。
她在他怀中楚楚低诉,“今天下午我接到她的电话,她竟然……竟然……”
他双眉不觉也跟着揪紧,“怎样?”
“她--要我跟你离婚!”
杨隽十指一紧,抓得季海舲手臂微微发痛,“她要你跟我离婚?”
“是。”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他忽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谜样难解。好半晌,他又开了口,“或许这样比较好。”
“什么?”
“你难道从没想过吗?”他定定望向她,“箱我这种男人,或许远离我比较好。”
“我不认为。”她锐声反驳。
“你并不了解我。”
“我知道。”
她早就明白自己无法箱掌握别人一样掌握他--非但如此,她的心思还反而老让他摸透。偶尔,她也会因此感到害怕,但--
“我早说过与你结婚是我季海舲下的赌注,我认为你是世上唯一匹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也准备冒这个险。”她的眸光与语音同样坚定,“我不会轻易放弃,那不是我的作风。”
杨隽深吸一口气,像是因为她这番话激动异常。数秒后,他松开她,转过头,眸光凝定不知名的远方。
“你真如此坚决?”
“是。”
“就算发现我其实是一个魔鬼?”他语音低微。
一个魔鬼?那就是他对自己的想法吗?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魔鬼?
季海舲似乎有些懂了,懂得他方才得知她怀孕时为什么会是那种强烈抗拒的神情。
是因为他的过去吧。
因为曾经遭受那样的暴力凌虐,曾经有人口口声声在他面前宣称他是魔鬼转世,血液里流着强暴者的基因,所以他刚才才会是那副模样。
就算是再坚强的孩子,想必也会时时怀疑自己身上或许真带有魔鬼的印记,才会遭受如此报应。这样的心灵创伤,即使经过漫长的十五年,或许仍然难以痊愈。
但是……难道杨一平在领养他后从不曾给予他足够的关怀与爱吗?或者即使有了亲情,仍然弥补不过他年少时受的创伤?
季海舲蓦地想起他背上伤痕--那疤早已淡了,但他却还坚持不肯让人碰触。
杨,从来就不曾从那场噩梦醒觉……
她心脏一揪,双手拉起他的,“你不是魔鬼,杨,别这样说自己。”
她语音温柔和婉,他眸光如雷电疾射向她。“你--知道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我都知道了。”
“你果然去过爱尔兰,果然去了那里。”他咬牙切齿。
“我见过那个人,他如今已被逐出教会……”季海舲停顿数秒,那日在天主教堂时的一腔怒意重新攫住她,“他才真上十恶不赦的魔鬼!”
杨隽瞪了她数秒,蓦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杨……”
“你既然都晓得了,为什么还坚持要生下孩子?你不怕他遗传了我的基因?”他语气清冷。
“他会遗传你的基因,也会遗传我的。不论基因是好是坏,他总是我们的孩子。”
他干笑数声,低哑的嗓音有着浓浓的讥讽,“你以为凭你天使的血液可以净化地狱魔鬼?别太自信了,季海舲。小心和我一样,成了堕落地狱的撒旦。”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怕。”杨隽瞪视她好一会儿,忽地别过眸,唇色泛白,“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样。”
“像你怎样?从小便被抛弃,一个人孤零零地张大吗?”
他紧握双拳,“是又如何?”
“我们不会是那样的父母。”她反驳他,“一旦生了孩子,自然就有担当教养他。”
他自鼻腔喷出不屑的气息,“我可没有如此自信。”
“杨!”她气急败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他默默盯视她良久,忽地轻轻叹息,“海舲,打掉他吧,我真的不要……我们不适合有孩子。”
季海舲摇摇头,望着他难以自仰的激昂眼神,她既心痛,却又忍不住对他坚定冰冷的宣称感到难过。
“为什么?我不想--”她语音梗住,“我不能打掉他。”
“海舲……”杨隽语音沉暗,伸出一只手想碰触她。
季海舲倒退数步躲开他,眼帘一扬,原先痛楚迷茫的眼眸霎时抹上决然,绽着锐利星芒。“我要生下孩子。”她语音坚定,明眸直直凝住杨隽,“我要生下他。他是天使呀好,是魔鬼也罢,是我的孩子,我就会一辈子爱他。”
“你!”杨隽闻言震惊非常,直直瞪住她。
两对黑眸交战许久,皆是坚定不移。
终于,杨隽首先掉开视线,“要不要生的确是你的自由--”他转过身去,“但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别怪我。”
他抛下这一句充满警告意味的话后,便大步离开客厅,打开大门扬长离去。
留下季海舲怔然凝睇他的背影。
第七章
一九九七年七月
国际投机客狙击泰铢,外汇市场风起云涌,泰铢一夕狂泻重挫,亚洲金融风暴正式狂卷。
在东南亚投资的台商,大半能退就退,尽量抽出所有可抽离资金,走为上策。几家在泰国大量投资的厂商却因为闪避不及,着实摔得鼻青脸肿。
盛威集团还好,除了核心事业盛威家电在东南亚几个国家设了几个工厂据点,集团其余相关子公司大多位于英、美或者台湾本土,受到的创伤尚轻微。
也因此,集团理事会以及公司几位大股东的注意力全盯紧季海舲,一整天关切的电话便未停过。
“不必担心,盛威家电已经做好完全准备,会将损失降到最低。”她一一耐心回复,自信满满。
一直到了傍晚,她才好不容易得着机会稍稍喘口气,却又得马上进会议室主持紧急会。
主要议题是如何因应这次泰铢的突然狂泻,在泰国的工厂巨额营收何时可套现,怎样汇出,以及评估后续几天贬值的状况是否还会持续等等。
几位经理人虽面色凝重,却也庆幸还好事先做了防备,受创不深。
两个小时后,董事长特别助理张耀庭忽地敲响会议室大门,附耳在季海舲耳边所了几句话。
她蓦地脸色一变,匆匆宣布散会,单独留下张耀庭一人。
“再说一次。”在确认隔墙无耳后,她沉声命令道。
“市场上传言,我们有大笔资金套在泰国无法抽离,损失惨重,几家银行都打电话来表示关切。”
“说些什么?”
“问我们最近营运资金吃紧,泰国的营收又因汇率问题损失惨重,是不是会发生流动性危机?”
“是谁多口在市场上散布这种传言的?”季海舲秀眉紧拧,“你没告诉他们我们避了险,损失不大?”
“说了。”张耀庭迅速回应,眸子紧盯季海舲,似乎还有话想说。
“怎样?”
“他们说没听说我们在SIMEX下了单。”
季海舲一惊,“什么?”
“几家跟我们往来的银行都说,问了鸿扬的人,都说没听过这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季海舲心跳加速,一阵不祥的预感忽地攫住她。她拿起会议桌上的电话,直拨杨隽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
“杨总不在。”
“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