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死了海澄,就应该赎罪!”
“那也只有海澄有资格怪她!不……”他忽然猛力摇头,“就连海澄也没资格。”
“你说什么呀?海玄。”季风扬紧蹙眉头,“你该不会爱上她了吧?”
“我是爱她,那又怎样?”
“那么你愿意回到季家啰?”
向海玄一怔。
季风扬露出满意的笑容,瞥了默默坐在病床上的向琉璃一眼,“琉璃,你和你哥哥一起回季家来。”
“不论我姓不姓季,”向琉璃平静却坚定地开口,“我永还是向石樵的女儿。”
“你的意思是……”
“爸爸爱了我二十年,他永远是我父亲。”
“你不愿意?”季风扬无法置信地瞪她,倏地转过头来,“那你呢?海玄,你怎么说?”
他冷哼一声,语音干涩,“你早知道答案。”
季风扬气得浑身发抖,“这么说你是坚决不回季家啰?你完全不顾桑逸琪的想怯?”
向海玄一愣。
“你知道,逸琪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求得我们的原谅。”季风扬抓住了他的弱点,步步逼进,“我也明白告诉她,如果要从我这里得到宽恕,唯有说服你回季家来。怎么,你不愿意为她做些事吗?”
为逸琪做些事?为了她回到季家?
向海玄的脑子霎时疯狂地运转起来,内心亦陷入了天人交战。
“难道你希望她一辈子悔恨?”季风扬更进一步地逼迫他。
向海玄眨眨眼,瞪着眼前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老人,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孔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瞪着季风扬,良久,良久,一句话也吐不出口。
第八章
公元一九九七年中国大陆昆明
真不愧是昆明,说四季如春就四季如春。
他瞇起眼,望着还方山峦由浅绿成深蓝,再杂进一些苍紫;山峰连接的天际也从舒适的澄蓝渐渐黯下来,先是黄橙,然后是金紫,和山线连成一气。
已经是向晚时分了,拂面的微风却还暖洋洋的。
他微微一笑,放纵自己软倒在这一片碧草上,黑色的琴盒随意地放置一旁。
四周层峰叠峦,这片微微起伏的草地是唯一平坦的地方;他何其有幸,竟能寻到如此佳境,闭目享受难得的快意安宁。
“啊,你在这里。”
清脆的女声令他展开眼帘。他微笑着,看着一个窈窕人儿在他身边坐下。
她清亮的黑眸瞥向黑色琴盒,笑着问:“就连来到这偏远地方,你也还是琴不离手吗?”
他没说话,重新合上眼帘。
“喂,海奇,拉一曲吧。”
“想听吗?”
“当然想。”女人语音兴奋,却还是字正腔圆,“同学们都说你拉得挺好,又有感情,可惜我偏没机会洗耳恭听。今儿个可好了,你非得拉一曲儿给我仔细品评品评才行。”
“没问题。替我把琴拿来吧。”
女人微笑,将琴盒提到他面前,“吶,吃饭的家伙给您拿来了,可得让我这个客人满意才有赏哦。”
“赏?你能赏我什么?”季海奇懒洋洋地直起身,一面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仔细替弓弦上起松香。
“几块大洋啰。”她一面开着玩笑,一面欣羡地盯着他的琴,“好棒的琴!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这琴肯定十分难得吧?”
“这是一个好朋友送的。”
“好朋友?”她忍不住好奇,“在台湾吗?”
“嗯。”
“怎么样的朋友?是男是女?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交情到什么程度?”她一连串地问道,又自己替他回答,“肯送这么名贵的琴给你,肯定交情不浅。”
“说吧,你想听什么?”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哪来这么多无聊问题!”
“就上回你给他们拉的曲儿,他们个个听了都赞不绝口呢。”
“E大调小步舞曲?行!”他干脆地答应,立即演奏起来。
季海奇瞇着眼,鲍凯利尼的创作从他的妙手中流泻而出。悠扬的旋律衬着云南的暮色,显得格外动人。
她静静地凝睇他陶醉在音乐中的迷人模样。怪不得同学们说听他拉琴会让人心情整个平静下来,再怎么琐碎烦人的事仿佛也能立刻丢开似的。
季海奇真是个奇特的男人。
两年前,他们同时考进清华大学生命科学研究所。她来自北京,他来自台北,命运却安排他们俩在上海成了同窗。
几乎是一放榜,她便开始注意他了。不晓得台湾的男孩是不是都像他这样,外表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潇洒模样,待人却是一等一的好。研究所里的每一位男同学都欣赏他,每一位女同学也都偷偷爱慕他——就像她一样。
她悄悄喜欢他两年了,他却像浑然不知。在学校里他也算是众所瞩目的人物,就没听过他跟哪个女孩走得比较近。说他在台湾有了女朋友嘛,看来也不像;他连放年假时都待在实验室里,台湾那边也不曾有人捎信给他——若是有了情感的牵绊,绝不可能这样逍遥自在的。
可就是这点奇怪,他明明没有情人的,偏偏心如止水,对每个女孩子的态度都一样,没有谁比较特别。她也是这几个月才跟他熟起来的,不过也仅止于不错的朋友而已。
真气死人了,她就不信他一辈子不近女色,除非他是个同性恋!
她心一跳,不可能吧?这样一个英挺俊秀的好男人会有断袖之癖?
想着想着,他己奏完曲子,她赶紧用力鼓掌。
“这么好的琴艺干嘛藏了这么久?听说要不是晚会那天,小周死拉活拖地要你上台,大伙儿还不晓得所里竟藏了个小提琴高手哩。”
“算了吧,这么点雕虫小技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季海奇收起小提琴,啪地关上盒子。
“这玩意见你学了多久?”她一面跟着他走回宿舍,一面问道。
“三年吧。”
“才三年就拉得这么好?”她不信。
“有名师指导。”
“谁?”
“刚开始是一个朋友替我打的基础,到了上海就随便找个人继续学啰。”
“那你的根基一定扎得不错。你那位朋友是谁?”
他一阵沉默,仿佛跌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显出十分怀念的神情。
“不会就是送你这把琴的朋友吧?”
他唇角微扬,那带着三分慵懒的微笑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猜对了。”
她感觉他的口气挺特别,不禁追问:“你们的交情很好?”
“过命的交情。”他简单地一语带过。
她禁不住沉吟起来。
他察觉她神情有异,“路小唯﹐你那是什么表情?”
“这问题我搁在心上挺久了。”她半犹豫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你是不是……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什么?”季海奇瞪着她涨红的脸孔,蓦地纵声大笑。“我的天!”他几乎喘不过气,“你想到哪儿去了?”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可是学校有那么多女同学爱慕你﹐你却一个也看不上眼,还说跟好朋友有过命的交情,听起来乱恶心的……”她讪讪地辩解。
“谁说我的好朋友是男的?”
她瞪大眼,“是女的?”
“没错。”
“这么说你和她……”她喃喃地,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你们原来是一对啊。”
季海奇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原来你已经有了红颜知己。”她倏地扬起眼帘瞪他,“既然如此,你竟然还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台湾,自个儿跑到上海念书,现在又自愿同教授一道儿来云南做研究,短时间内肯定回不了台湾。真够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