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终于将腰带上插著的鞋递给她,并看看四周。“那你要如何回去?”
“谢谢你。”她接过鞋子穿上,指指石山后面的围墙脚。“从那儿。”
宇文泰顺著她的手势,看到一道窄门掩藏在一丛丛花木后,估计那是花匠出入相邻的两座花园所用的门,不由得笑道:“那么,让我帮你下去吧!”
“不用你帮,我自己能下去。”静宁说著,屈腿沿著石山后面的斜坡攀下去,宇文泰不放心地抓著她的肩膀。
“我站稳了,你可以放开我。”确定踏在坚固的石头上后,她对他说。
“当心点,小公主,摔下去可不好玩。”他放开了她。
她往下一跳,落在草地上,仰头看著他。“谢谢你,黑泰。”
他对她挥挥手,颊边露出两个大大的笑窝,静宁被其吸引,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绕过花木,消失在那道小门内。
等她消失许久后,宇文泰仍感觉到她甜美的笑容和芳香的气息环绕著他。
静宁,可爱的小公主!
下了石山,宇文泰一路微笑地回到他朋友的身边。
***
金碧辉煌的洛阳王宫在寂静的深夜,宛若一位铅华尽褪的美妇,恬静温和地端坐于洛水之滨。
屋檐重重、帘幕低垂的后宫殿阁中,一个身著太监服,从上到下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在错落相交的回廊内快速行走著,他身形高大,却足下无声。
走廊尽头的柱子后闪出一人,挡在他身前问道:“更深?”
“未静!”黑影低沉地回答。
一听暗号正确,那人侧身让道:“特使请直走左转,往前入殿等候。”
黑影一言不发,按照他的指引匆匆走进那间已经亮著灯的屋宇。
他看出这里既非皇上寝宫宣光殿,也非皇后妃嫔居住的嘉福宫,而是一处他从未来过的偏殿。宽敞的屋内垂门相连,间以雕花木屏,清静雅致,类似书斋。
条状书案上点了盏高脚凤烛灯,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他谨慎地将灯挪至门边的灯台上,如此,不管是谁进来,身影都不会被投放在窗户上。
确定无误后,他拉落低垂的帽子,露出黝黑俊美的面庞,原来是宇文泰。他脱下皂色长衫环顾四周,正想四处看看,门外传来脚步声。
走到门边,见进来一高一矮两个身著官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者为散骑侍郎王思政,矮者是黄门侍郎杨宽。
“皇上驾到!”两人进门后,杨宽低声宣道。
看到一行卫士沿走廊而立,他立刻跪下迎接跨入门槛的皇上。
“特使快快起来,情势特殊,不必拘礼。”元修一进门就走到案前坐下,双眼惊惧地示意手下关门。
卫士将门关闭,王思政立于门前,杨宽站在元修身边,将手中帕子递给他。
“密函上说你是贺拔岳的特使,奉命前来见朕,那你何不快快说明来意,让我们早点结束这场让人紧张的谈话?恐怕高欢的耳目正在盯著我们呢!”
元修擦拭著因惶恐而不断冒出的冷汗,不安地催促跪在身前的特使。
宇文泰对他尊严尽失的惊恐状十分震惊和反感,但仍克制著鄙夷之心,依旧按君臣之礼双膝跪地奏道:“臣乃关西大行台府司马宇文泰,此番受行台大人委托担任前来面见皇上之重责,一表对吾王之忠心,二为贺拔岳大人请缨。”
随即,他刻意不去注意皇帝因紧张而频频扭动的身躯,和不时投向他身边侍郎以寻求意见的不安的目光,更不让自己失望与愤怒的情绪影响言语,他全心全意想著如今天下暗流涌动的局面,想著如何让无能的皇帝给他一纸通令,使贺拔岳拥有更大的,足以抗衡高欢的权力。
为了这个目标,他言简意赅,语气婉转地将他在关西大行台府,对贺拔岳等人分析过的情势完整地说了一遍,最后强调道:“得关中者,得天下。假如贺拔岳守住关陇,占据长安,即可与洛阳隔黄河相望,高欢就不能对陛下有任何不轨之举,陛下则可高枕无忧。”
一想到可以用贺拔岳之力牵制高欢,元修精神来了,冷汗不再狂冒,神情不再惊慌,甚至要杨宽取出地图,亲自搀起宇文泰,赐坐案边,听他细说周详。
宇文泰也不含糊,手指地图慷慨陈述,并针对皇帝目前的处境用心分析。如此这般,不仅释去了元修对贺拔岳的戒心,还为他带来了新的希望。
天底下有哪个皇帝愿意受制于人?何况元修本是有些个人见地的人,只因过于贪生怕死才会如此惶恐不安,如果有一个能与高欢平分权力的支持者,他当然胆子壮了许多。因此听完宇文泰的全盘计画后,他表示会立刻考虑对贺拔岳的授权。
“回去告诉贺拔岳,朕的诏令随后就到,要他好好领兵,尽心辅朕统四海,平天下,重显皇家之威!”兴致高昂的皇帝爷与刚进屋来时判若两人。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气宇轩昂、镇定自若的宇文泰,对他实在是欣赏不已。转头对身边的杨宽道:“宇文将军人中豪杰,朕自当封赏。杨宽拟旨,自即日起,加封宇文泰武德将军之衔,另将公主静宁许配予他,朕与宇文将军结为永世姻亲!”
“谢皇上隆恩!”面对意想不到的赏赐,宇文泰一阵错愕,但他绝对不想要皇家婚姻,尤其那个公主还只是个孩子。于是谢恩之后跪下恳求道:“臣只是一介武夫,婚配公主,非臣之初衷,恳请吾皇收回许婚圣谕。”
元修一愣:居然有人不要公主?“难道你已经娶妻?”
宇文泰呐言。“那倒没有,可是……”
“免谈、免谈!”元修不喜欢自己的皇权受到蔑视,激动地挥手道:“君无戏言,无论你心中有谁,那个女人随你如何安置,男人嘛,多几个女人也是自然。但静宁公主是你的正室,婚书将与诏书同往关西大行台府,你等著娶妻吧!”
“臣无意娶妻……”面对皇帝如此刚愎的“恩赐”,宇文泰不满,还想力争,但王思政轻触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将军俊伟有智谋,忠心为主,臣等感佩,然今夜已深,皇上该就寝了。”
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又见元修面带恼怒,宇文泰不再出声,默然无语地目送皇帝和他的心腹重臣及护卫们消失在回廊里。
面对一室寂静,他摇摇头,拾起那套长衫穿上。“娶个小孩儿做老婆?”
忽然,他听到极其细微的喘息声,不由得浑身一紧:屋里有人!
“谁?!”他倏然转身,闪电般地扑向声源,一把扣住立于屏风后的人,本能地认定那是高欢安插在后宫的奸细,因此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我不嫁给你!”细小的声音耳语般地传入他的耳朵,震动了他的心扉。
“静宁公主?!”他放松扣在她咽喉处的手,惊讶地退开。“你怎会在这里?你听到了什么?”今夜与皇上的谈话十分机密,若走漏风声,不仅皇上性命难保,就连贺拔岳也会面临危险。在皇上授权贺拔岳前,处于优势的军事力量是高欢,因此他不能让事情出现任何差池。
静宁揉揉自己的脖子,弄不清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
自发现半夜闯入她寝殿的人是他时,她一直紧张地站在屏风后大气不敢出,此刻他还敢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