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王御医摇头,比了个手势要他安心,“待老夫开了药方,驸马爷让人去药房抓了,按时煎给白姑娘喝下,不出五帖就会痊愈了。”
苏秉修听着,总算松了一口气,“麻烦王老了。”他抱拳为札,“在下送王老出去吧。”
王御医却没立刻回应他,一双老眼迎上一直默默站立一旁的李冰。
“殿下近来玉体可安好?”
“我很好。”李冰淡淡颔首。
“老朽这些日子昔心研究,配了一帖药,能祛寒养身——”
“不必了。”李冰一挥手,早明白他言下之意,“本公主不想吃药。”
“就让老朽留下药方吧。”
“天命不可违。”李冰语气平淡,“就别多此一举吧。”
王御医一窒,凝望她好片刻,终于摇摇头,微微叹息,“那么老朽就告退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欠身告退。
苏秉修茫然凝他背影好一会儿、接着转过着有所思的眸子,“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她语气仍旧平淡,他听出其中几许防备,“天命不可违。”
湛深的黑眸紧紧定住她,“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苏秉修紧蹙眉宇,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床榻传来的低吟声分散他心神。
“表哥,表哥……”白蝶低低喊着,语调纠结着深沉痛苦,“你在哪儿?表哥……”
“我在这儿。”他连忙转身,在她床榻边坐下,握往一双在空中挥舞的冰凉玉手,“别担心,小蝶,你很快会好的。”
冰凉的玉手紧紧扣住他,像溺水的人紧紧攀住浮木一般,“别走,表哥,别走。”
“我不定。”他不觉一阵心疼,“我在这儿陪你。”
“别离开我,表哥,小蝶不要你走……”她痛苦地转着颈项,朦胧吃语着。
“好、好,表哥不走,一直在这儿陪你。”他低柔诱哄着,“你乖乖睡啊,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舒服多了。”
“不许走,小蝶醒来要第一个看到你……”
“没问题,我保证你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他握紧她的手靠着自己面颊,低声说道,“快睡吧,快睡吧……”李冰静定望着这一幕。
她静静地、默默地望着,拒绝去分析那忽然窜上心头的复杂滋味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知道,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厘清那样的滋味。
不干她的事,这一切——他对白蝶的关怀、急切的承诺都不干她的事。
不干她的事。
她悄悄转身,翩然离去。
※ ※ ※
“你说怪不怪?”
“什么怪不怪?”
“公主和咱们家少爷啊。”
傍晚,两名县府的婢女端着刚刚煎好的药,一路穿厅过廊,往西厢白蝶房里定会,一面走,一面细声交谈着。
“哪里怪?”
“你看不出来吗?”先开口的红衣婢女仿佛不可思议地挑眉,“咱们少爷对公主殿下似乎淡得很,先前我悄悄打听过,听说少爷从成亲以来一直都睡在自己的书房呢。”
“什么?”另一名身着青衣的婢女总算被挑起了兴趣,“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你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少爷这两天一回府便往表小姐房里跑,照顾得可殷勤呢。”
“我看少爷肯定还是比较喜欢表小姐!”红衣婢女还待继续发表高论,迎面立定她跟前的娉婷人影惊得她全身一颤,“公,公主殿下!”
李冰定定地瞧着两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环,神色淡漠,看不出是嗔是怒。
可她虽然一句话也不说,淡然的注视也够惊得两个丫环站立不稳,双手不停发颤,差点把汤碗里的药也给洒了出来。
李冰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便接过红衣婢女手中的托盘。
“公主……”两名婢女瞧着她莫名其妙的行止,皆是神色惶恐。
“汤药由我来送吧。”她只是这么轻轻一句。
但一直站在她身边、强忍着满腔怒气的冬梅可按捺不往了,“殿下,这种事怎能劳烦您?”
“无妨。”李冰摇摇头,深不见底的美眸再懒得朝两名丫环扫上一眼,迳自转身,翩然朝西厢行去。
她走得如此飘然,丝毫没注意到原该亦步亦趋跟上的冬梅竟然没主动随侍,任她一个人端着药碗,穿过小庭园。
这一路,可吓坏了县府的男仆女婢,不敢相信一名堂堂公主竟然亲自端盘送药。
他们怔怔地望着,不敢出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皆是屏气凝神。
李冰可不管下人们震惊的目光,自顾自地走着,终于来到西厢,在白蝶房门前静静站定。
房门没合紧,只稍稍掩着,她皓腕一扬,轻轻推开,莲步跟着轻移。
透过淡粉色的门帘,首先映入她眼的是苏秉修靠着桌边打盹的身影。
他双手支着颐,侧面线条掩不住疲惫,浓密的眼睫紧闭,形成两道淡淡的阴影。
李冰默默凝视他,心脏不觉一紧。
才两天不见,他怎地便清减了一些?
难不成这两天他都是一下朝便赶来这里,不分日夜地看顾白蝶?
他直对她如此关怀,连一刻也舍不得撇下?
那是自然,因为她是他心上人啊。
李冰蓦地一凛,强迫自己拉回恍惚的心,嘴角却在无意中拉起了半无奈的弧度,连她自己也未察觉。
她将托盘轻轻在桌上搁下,咬着下唇,考虑着是否要唤醒他。
可眸光一直在他带着淡淡疲倦的面容流转,不知怎地便再也离不开,顺着他微微揪着的浓眉一路而下,停在那张厚簿适中的好看方唇。
从未曾如此细看一个男人的嘴唇,她怔忡着,好半晌的时间脑海仿佛一片空白,胸腔似乎空落,又像是涨满某种想望,拉扯得她既难受又迷惘。
她仿佛想要什么,又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只能怔怔地瞧着他,瞧着他好看的嘴唇。
直到一阵呻吟声惊醒了她。
“表哥,表哥……”
她蓦地旋身,觉原先静静躺在床榻上的白蝶翻了个身。
仍然苍白的唇瓣一开一合,模糊呓语着。
该喂她喝药了吗?李冰犹豫着是否该唤醒苏秉修喂他表妹喝药?
她这么转着念头,但一想到要打扰这两天难得得空小憩的他,又一阵不舍,才在犹豫间,床上的白蝶忽然眨了眨眼睑,幽幽清醒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白蝶一双漂亮的凤眼凝住她,带着不敢相信,又似乎有某种敌意。
“我送汤药来。”李冰静静一句,指了指桌上隐隐冒着蒸气的汤碗,“你要喝吗?”
“当然。”白蝶语音有些尖锐,“我的病还没好呢。”
“我知道。”李冰颔首,不去理会她语气为何带有防备之意,迳自小心翼翼地掀开还有些烫的汤碗盖,左手五指抓紧了汤碗边缘,右手则拾起汤匙。
白蝶瞪着她盈盈走近的身影,“你要喂我喝药?”
“你不能自己喝?”李冰认真地问道。说实在话,她不懂得怎样喂一个人喝药。
何况,身为公主的她照理也不该喂一个身分地位比她低的人喝药。
“别,别开玩笑了,我连汤碗都端不动。”
“哦。”她茫然应道,秀丽蛾眉微微颦起。
这么说白蝶一定要人喂汤药了。
罢了,就喂她喝吧。问题是……她做得到吗?
应该不难吧,只要拿汤匙在碗里轻舀上一匙,吹凉了它,再送入白蝶嘴里就成了。
应该不难才是。
她想着,下意识亦如此做之后,白蝶尖叫起来。
“我不要你喂我,你走开!”她挥舞着手,有些狂乱地,“你会烫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