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春低垂著头,害怕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皇甫站在她身旁,让她看不清跪在地上等著皇甫救命的十五岁少年。
那少年……才十五岁呀!他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
「怎麽?」皇甫磨蹭她惨白的唇,半强迫似地要她开口选择。
宝春垂下螓首。不,不能再去想别人的事,虽然那病弱少年才十五岁……
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她嗫嚅道:「我……要救自己的妹妹。」
「我听不清楚。」这句话,皇甫故意放大音量,让全场的人皆能听闻。
「我……」宝春瞥见那名求医少年的眼神,逃避地闭上眼,「要救自己的妹妹。」她要坚持自己的意念,要救若夏!
「很好。十九,送客!」皇甫满意地笑著。合起摺扇。
「神医!您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神医救救我!」少年不死心地拉著皇甫的右脚,怨恨的目光直刺向宝春。
「十九!」皇甫轻喟一声,十九马上上前扳住少年的臂膀。
「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自私,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你这自私的人——」
少年欲冲到宝春面前,十九顺势将他摔出门外。
求药不成的少年在被押出大门之际,不断咒骂著皇甫及宝春,皇甫依然是悠悠哉哉的自得模样,宝春却面无血色。
「瞧,自私就如同吃饭、睡觉般简单。」皇甫轻拍她的脸颊,像给宠物奖励似的。
心好沉重……
她记不得方才那名少年的模样,可是那双怨怼的眼神却深刻在心版上,像条蟒蛇不断捆紧猎物,一寸寸收紧、一寸寸压迫。
「是呀……自私,好容易……」宝春喃喃自语。她不就做到了?多简单呵,一句话就救了若夏的命……
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宝春犹似游魂般地走出厅外,眼前依旧美丽的景色入不了她失神的眼眸。
湖水依旧碧绿,映在水面上的她依旧是清晰可见。
熟悉的眼、熟悉的鼻、熟悉的唇……
见到自己的倒影,宝春胃里一阵恶心,跪在湖畔呕吐了起来。
※※※
从那一日开始,宝春再也无法咽下任何食物,凡是入了胃的东西,她会本能地呕吐,吐光食物便吐汁液,彷佛要将五脏六腑全数呕出身躯。
她会饿也会想吃,但却止不住反胃的恶心。
短短数日,宝春圆润的脸庞吓人地消瘦,情况甚至比身子骨弱的若夏还惨。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浑身轻飘飘。
李厨娘镇日为她担忧,尽力为她烹煮各式开胃的菜肴,从药膳、补品到甜食,可惜依然改善不了宝春的惨状。
「婆婆炖了药鸡,你好歹吃点。」
「谢谢,我好饿。」宝春接过香气弥漫的汤盅,笑著一口一口哺入嘴中。
李厨娘仔细注意著宝春的反应,瞧她一副吃得尽兴的模样,看来应该已无大碍。
蓦然,宝春捂住嘴,再也强忍不下胃里的酸楚,如同之前一样,将方入胃的药汤吐得一乾二净。
彷佛在惩罚她一般,只要吃下的食物越多,她便吐得越严重。
「宝丫头!」李厨娘急忙拍著她的背让她顺气。
宝春猛咳数下,擦去泪水後才安抚李厨娘道:「我没事了!!」
「这样叫没事?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去请主子来瞧瞧!」李厨娘连房里惨状都顾不得清理,赶忙就去请皇甫来一趟。
好苦,好难过……
宝春合上眼,无力地瘫在床上,尽管精神如此疲累,却怎麽也无法入睡。
紧合的眼中只看见黑影晃动,幻化成多张她熟悉及不熟悉的容貌,在她耳边不断交谈、细语、争吵、哭泣,让她无法成眠。
皇甫的声音飘在她身边,轻柔地按著她的手腕测脉。「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四、五日有了。」
「她四、五日这样的情况,你们竟然没有人告诉我?」皇甫俊脸一沉,眯起双眼,是动怒的前兆。
「我一直以为宝丫头是肠胃不舒服,熬点药草就没事了,可是她的情况越来越糟。这几天只喝水果腹,其他东西一入口便呕。」
「小宝春?」皇甫拍拍她惨白的脸,她看起来糟糕透顶。「别睡了,起来。」
「我没睡著……」宝春回了他一句,疲累到快睁不开眼。
「为什麽吃不下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好饿……可是不敢吃……吃了就吐,反而更难过……」宝春仍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你多久没睡了?」从她脉象得知,她疲劳得不像话。
「从开始呕吐那天……好想睡,可又睡不著……」宝春吃力地睁开眸子,担心地看著皇甫。
皇甫眉心紧皱,更进一步想探得她的病因。没有任何异样,掌心贴上她的额间,是正常的温度。
「我是不是染上怪病?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好难过,好饿、好累……
「胡说!」皇甫阻止她的胡言乱语。难道世上除了他身上的毒之外,尚有更难解的怪症?
始终静立皇甫身後的十九,沉思过後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语。
皇甫神情错愕地回视他,「会有这种事?!」
「爷何不试试?」
皇甫盯著宝春消瘦的脸庞,交代身边的两人,「你们都下去。」
李厨娘还想留下来帮忙,十九轻轻推她的背,给她一个「不会有事」的眼神。
终於,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皇甫坐在床沿,双手依旧握著宝春的手腕,掌心下的小手在微微发寒。
「小宝春,你……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强迫你做出自私的选择,而在向我抗议?」皇甫靠在她脸畔,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一提到那天她自私的选择,宝春只觉一股恶心感又泛上喉头,连忙侧过身捂住双唇乾呕。
看见宝春的反应,皇甫证实了十九的猜测。
因为他一句「自私如同吃饭、睡觉般容易」的戏言,竟令她无法下咽及入睡?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容易的自私,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他不能理解,因为他很自私,自私到以自我为主,所以别人的喜怒哀乐,全不放在眼里,当然更不会有任何歉疚。
可是宝春完全相反,傻气却善良。
宝春缓缓压下不适感,才转身回来面向皇甫,对上他深邃黑瞳。
皇甫一把将她抱离床铺,她无力惊呼:「你要带我去哪里?」
「睡觉。」他走出房间,脚步不停地往後山走。
「睡觉不是应该在房间?」看著他离房舍越来越远,宝春呆愣地问。
「我带你去仙境。」皇甫朝她露齿一笑,「让你舒舒服服睡在云朵上。」
他的笑容给她前所未有的安抚感,她信任地将头枕在他胸前,合上疲累的眸子。跟著他的脚步,彷若轻轻浮游的心神紧系在他怀里。
扑鼻而来的异样香味清淡而宜人,轻拍脸庞的风是轻暖舒服的。宝春缓缓睁眼,却被突来宽阔的景色给夺去心魂。
整个山头的花圃,满满的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一丛丛犹似被在土壤上的精致湘绣,染活一望无际的景色。
宝春深吸口气,贪婪地想获取更多难以言喻的香气。「这里好美喔。」她赞叹道。
皇甫只是轻笑,并没有回应她的惊叹。他温柔地将她放在花圃中央,不理会被她压死的花茎。
「好香……这是什麽花?」宝春掬起小紫花凑近鼻头,浑身沾满独特清新的花香。
「薰衣草,助安眠。」皇甫简单向她解释,「等会儿咱们采些回去泡茶。」
「这可以喝?」
「我种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可以喝。」只是喝後会不会死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