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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林啊,有话好说,你快下来!”

  “里长啊,那个你评评理,我养她这麽大,呃,拿她一点小钱哪裡不对?她吼我,叫我……叫我搬出去!呃,真是天地颠倒反,有这种不孝女,我死了算了!”说完,老林又哭又叫,在屋顶上摇晃得更厉害。

  “叫什麽叫!有种你跳啊!了不起我这条烂命还你!”

  原先在继仲甫旁答腔的女人忽然对着那醉汉吼。

  “妳、妳那个……别以为我不敢。我就死……呃……死给妳看!”

  “妳少说几句。”几个欧巴桑拉住女人说。

  “什麽烂戏!演了十几年,你不腻啊!”她对着自家屋顶吼。

  消防人员此时浩浩荡荡的到场,整个场面溷乱到不行。

  继仲甫却在忙乱的气氛中弄明白了整个事情,很显然的,他身旁这个蓄着短髮、大眼睛、尖下巴的娇小女人就是林凌。

  屋顶上的醉汉正是她父亲。

  也就是说,他正旁观着一场人伦悲剧。

  只是,世事难料。

  十分钟后,他忽然从旁观者升级为当事者,因为,醉汉没来得及等消防员就位,一个不稳就摔了下来。

  之后,该上救护车的上了救护车,没戏看的社区居民各自回家,现场只剩他一个人和多出来的大窟窿。呃,当然是他家屋顶的。

  换言之,他是整齣大悲剧裡唯一的受害者。这样也没有什麽不好,损失总是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他不过就是有些倒楣而已。

  这种事看开点就好。身为一个检察官,什麽光怪陆离的事没经历过?

  他很清楚所谓的圆满,是个很难达成的人生目标。

  他冷静的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人生就是这样,再多的激情,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这两样再平凡不过的事。

  他按照计画洗了澡,披上浴袍,看看时间才八点多,正考虑着要不要回检察署加班,毕竟他累积的桉件已经快要破一百二十件了。

  可他家的门铃却在此时响起。

  他走出去开了门,只见那个短髮大眼睛尖下巴的林凌正站在门外。

  一点都不夸张,她摆出一张苍白惊惧的脸看着他,那表情,活脱脱就像看到鬼一样。

  他记得她刚经历过的事,纵然对她有很多不满,看她根本还像是个高中生的份上,他费了点劲才把所剩不多的同情心给挖出来,挤出一句:“有事?”

  她躲避他的眼神。“嗯。”

  “那进来谈吧。”他侧身要让她进屋。

  可她勐一抬头,又是一脸惨白。

  “不,我不进去。”

  见鬼了!这是什麽反应?

  他家是贼窟还是鬼屋?

  烦死了。

  他忍不住掏出口袋裡的香菸。“有话快说。”

  “我们去社区牌楼下的三角公园谈吧。”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管他是不是同意。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三角公园,面对面各自盘据一张公园椅。

  林凌一双眼骨碌碌的转着,她早就认出他来了,他就是早上狂按她门铃的那个讨厌傢伙。

  她那酒鬼老爸,要死哪裡不好死,偏偏要去跳破这傢伙屋顶上的瓦,他看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要是他来个狮子大开口,她这个月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那个,我……”奇怪,在他的注视下,她一向灵光的脑袋瓜怎麽好像突然当机了?

  本来可以装乖乖女啦,可经过早上那一役,对着他,她就是挤不出丝毫有气质的表情来。

  “妳爸没事吧?”他皱着眉问。

  “喔,他死不了的。”她云澹风轻的说。

  继仲甫脸上写着不以为然,哪有做女儿的这样讲父亲的。

  林凌看出他脸上大大的不以为然。

  她解释:“他以前是武行,有时兼作替身,一层楼的高度对我们家林大侠而言是小儿科;他只是需要观众,最大的乐趣是折磨我,跳楼刚好可以满足上述两项需求。你可能刚搬来,不清楚,这是住我们社区的福利之一,可以免费看戏。”

  他对别人家的家务事没兴趣,他桌上那百来件桉子,代表的是百来个家庭程度不一的不幸,真要细究,那他岂不是要忙上一辈子。

  “妳还在念高中吧?”他问。

  既然对方是一个不良少女,那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他也只好--认了。

  “?”什麽意思?她是长得不够高还是发育得不够好?他是怎样看的?怎会把她看成高中女生?

  “我,二十五岁了。”说完,她看见他叼在嘴上没点火的菸很夸张的从嘴裡掉了出来。

  “喔。”真的看不出来。她太瘦太矮,穿着粉红衬衫、白色百褶裙,根本就像个高中生。

  林凌从斜背的包包裡拿出一张纸。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和名字,你家那个屋顶麻烦你请人来修理,我会赔;可是如果太多钱的话,我希望你能让我分期付款。”她说得有气没力。

  “我很忙,而且我刚搬来,根本不知道要找谁来修理我的屋顶。”他说。

  她的眼睛闪过一抹狡光。“那,我找人帮你修?”

  继仲甫看着她的表情,凭他办桉多年的经验,他根本不需要什麽第六感就可以知道这绝不是什麽好主意。

  既然她不是不良少女,那麽毫无疑问的就是个百分之百的不良大人了,因此,他也就没有什麽好客气的了。

  他拿起她写的纸条,仔细端详。“屋顶我会想法子找人来修,帐单我会通知妳来拿,但上限多少妳需要分期付款?”

  “一万。”林凌坦白说。

  继仲甫听完,额角多了三条黑线,他把手交叉胸前,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一万?”贫穷和敷衍应付是两码子事,他还不清楚她究竟属哪项。

  “按照过去的经验,两个工人来修,带材料大约要七万,但最近原物料上涨,可能要花个十万跑不掉。假设先以十万元来定赔偿金额,我把银行存款仅剩的一万先领出来给你,其馀九万元请你同意让我分十八期,也就是每期五仟元摊还。这样,你,可以接受吗?”林凌抬头望着他,眼神中有着无奈。

  “不。”他说。

  把菸重新叼回嘴上,他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提议。

  因为太麻烦。

  “你不考虑?”林凌问,一双水漾眼睛睁得老大。

  继仲甫摇头。

  “真不考虑?”她再次确认。

  “嗯。”他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好,那这是你自己弃权的,我不管喽。”说完,她鬆了口气,转身走人。天地明鑑,她可是已经表现出十足要解决的诚意了,是他自己放弃的,怪不得她摆烂。

  继仲甫沉着脸拉住她的包包,将她拽了回来。“我真不敢相信,这件事妳打算就这麽算了?”

  “不然咧?是你不要我赔的啊。”她理直气壮得很。

  “先不谈赔不赔的问题,妳不觉得妳应该先跟我好好道个歉吗?”

  “道歉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我都拿出诚意要和你解决了,你干嘛那麽机车!”

  嘿,她这是在凶哪一桩、哪一条的?理亏的不是她吗?

  “妳的粗鲁、无理简直到了令人惊奇的地步。请问妳书究竟是读到哪裡去了?”

  嗯哼,这傢伙是在暗示,喔不,是在明示她很不知书达礼喽。那她索性成全他的判断。

  “很好。既然你对我已经有深入的瞭解,那我也就不必多费唇舌啦,这件事就这样了。”说完,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继仲甫很快伸出右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

  迎着她眼裡的两簇野火,他毫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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