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会伤害别人?”惊慌的眸越过外公,落向站得远远的一群人。
是表哥、表妹,还有舅舅、舅妈。
他想起来了,想起去年表哥欺负他最心爱的小狗,他拉它的耳朵,还在它的尾巴绑鞭炮,表哥把狗狗吓坏了。
他知道了很生气,非常生气,然后不知怎地,表哥就从树上掉下来了,还折断了一只脚。
舅舅痛骂他,可他很不服气,结果舅舅也被石头砸伤了。
他们说,是因为他的力量,他的力量让他们受了伤。从此以后,他们都躲他躲得远远地,像看着被诅咒的人一样看着他。
难道他真的是被诅咒的吗?
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奇特的能力时,他好高兴。
那是圣诞节的早晨。当他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时,忽然发现自己可以折弯汤匙,还可以任意移动杯盘。
后来,这力量愈来愈强大,他可以推动好重的石头,还可以将一棵树连根拔起。
他一直以为,这是圣诞老公公送他的礼物,只有他得到这么特别的礼物。
表哥、表妹,还有其他的孩子都没有,是他才有的礼物。
他好得意,好开心。
可后来,当爸爸妈妈看他的眼神愈来愈奇怪,当外公对他愈来愈凶,当舅舅一家人远远地躲开他时,当他终于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他才领悟,这神奇的力量不是礼物。
是诅咒,最可怕的诅咒。
因为这样的诅咒所以爸爸妈妈不要他了,他们要把他送走,送到好远好远的地方,远到他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认不得回家的路--
* * *
他在冒冷汗。
冷汗自他前额不停泛出,片刻便纵横整张脸,而那张平素看来俊朗的脸,此刻,痛苦地扭曲着。
他在作梦吗?一定是很可怕的恶梦。
在梦里,他是不是感觉到疼痛?
叶盼晴蹙眉,拧干了毛巾,为他拭去汗水。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深怕弄疼了他,深怕在满身伤痕的他身上再添上一笔。
他的伤不轻,全身上下都有淤血,膝盖、手掌严重擦伤,嘴角咬破了,还有轻微的骨折现象。
可谭梨说没关系,她说,这样的伤对他而言并不严重,他早习惯了。
她知道谭梨想安慰她,可她听了,心反而更痛。
这样的伤,他竟然早就习惯了?他从前究竟承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痛?
他们将他关在密闭房间时,他害怕吗?恐慌吗?在极度的慌乱下,他是不是也像某些精神病患那样会伤害自己?
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啊!怎么受得住这样身心双方面的折磨?
他怎么受得了?怎么熬过来的?
“嗯--”低哑的呻吟声忽地逸出他的唇。
他醒了吗?
“修一?”她试着轻唤,注视着他苍白的唇办。
他没回答,眉尖忽然蹙紧,然后一阵急促喘息。
“怎么了?很痛吗?”她慌乱了,可以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痛苦,“哪里痛?你哪里不舒服?”
她必须叫人来!
一念及此,她立刻站起身,正准备按下唤人铃时,沙哑的嗓音扬起。
“盼晴?”
“修一!”她回过头,难抑惊喜,“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
“医院。圣天使医院。”
“圣天使?”
“嗯。谭梨说你受这样的伤不方便把你送到别的医院,她说你们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所以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嗯。”石修一点头,一面试图撑起上半身,痛楚牵动了他脸部肌肉。
她连忙扶住他,“你别动啊,你受伤了呢,还是好好躺着吧。”
“我……没事。”他咬着牙,“这没什么。”
“你……”她望着他,心脏一紧,“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点点头。
她斟了一杯温开水,喂他饮下。
暍完水后,他扬起一双幽深的瞳,默默看着她。他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她柔声问。
他依然不语,良久,才哑声开口,“对不起。”
她静静睇他。
“对不起,盼晴,我骗了你。”她的沉默让他紧张,“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我……我……”
她□地微笑,那笑宛如阳光,一下照进他的心。
他震颤了,“你……肯原谅我吗?”
“谭梨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她温柔地说,“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了。”
“她告诉你什么?”
“不多,她只告诉我一些你小时候的事。她说,你是在七岁那年被家人送到ICSR的。”
“她……告诉你这些?”冷汗又开始从他前额泌出了。
她怜惜地看着,拾起毛巾,再度为他按去。
“修一,你刚刚……作恶梦了吗?”
他一愣。
方才历历如绘的梦境如今已朦胧,他几乎想不起来究竟是什 让他忽然惊醒。
“你是不是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的事?
他神经一绷。
不,那些不是梦,是最真的现实。他被迫离家,在ICSR接受严苛的训练。那些,可不是梦啊。
“我没作梦。”他摇头,“那不是梦。”
是的,对他而言,那些都不是梦。
叶盼晴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胸口那威胁氾滥的浪潮。那是什么?她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忽然好想紧紧抱住他,把他拥在怀里。
她想替他抹去这些悲伤的记忆,如果可以,她愿意帮他抹去!
“盼晴,你怎么了?”仓皇的嗓音拂过她耳畔,“你怎么……怎么哭了?”
是吗?她哭了吗?
抬手抚上眼眸,她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湿润。“我没哭。”她眨着迷蒙的眼,试图以一个微笑说服他。
带泪的笑颜震撼了他,他忽地展臂,将她拥入怀里。
“你别哭啊。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是因为这个。”她摇头,珠泪却纷纷,“修一,你……放开我吧,我会弄痛你的。”
他蓦地放开她,深眸闪过一丝类似受伤的表情。
她看见了,急忙解释,“我不是……不是不让你碰我,是真的……怕弄痛你。”
他不语,眸光沉黯。
“是真的!”她喊,怯怯地看他好一会儿后,忽然怯怯地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我觉得心好痛。”她盯着他裹着纱布的胸膛,低低说道:“当我跟谭梨赶到那里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把你摔下来,我真的好难过。我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你的痛苦,我想你一定很痛很痛,我好恨……好恨他们这样折磨你……”
“所以你才不顾一切挡到我面前吗?”
“我觉得……不能再让你受苦了。这些年来,你一定很累很累了,小时候被关在密闭的房间,后来又接受一连串训练,这些……够多了,你一定累了。”说着,她仰起容颜,很沉痛、很哀伤地望着他。
他迎望她满是泪痕的容颜,心口揪紧。
她为什么要为他哭泣?为什么要为他心疼?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有人为他哭了,自从七岁那年,自从母亲流着泪与他道别那年……
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一年,他被送入ICSR,被关在一间小房间里,房里除了棉垫什么也没有。他慌乱、迷惘、恐惧,在一次次伤害别人与自我伤害后,他决定他再也不关心任何人,也不需要他人的关心。
他要学会控制力量,控制这可恶又强大的力量,让它变成自己的奴仆,听从自己号令。
他再也不哭了,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