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迈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低著头的人儿沉默良久,终于微微颤抖的开口。“是他。”
锦绣吓住了,这才发现小姐脸色苍白、眼神纷乱,方才一路走来看似平静,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平静。
“他?小姐说的是谁?”锦绣急忙问道。
“十三年前那个救过我的少年。”挽香脸色凝重的缓缓解释。“尹廷尉房里留下的味道,就跟当年那名少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这是巧合吧?或许这名凶手正巧也挂了同样配方的香囊。”锦绣知道恩公在小姐心目中的重要性,急忙安慰。
“不,药草或许可以相同,但除非同一人,否则绝没有人能把药草的份量调配得一模一样。”她神色凝重的缓缓摇头。
“那……方才那味道──”锦绣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
“分毫不差。”闭上眼,挽香轻声吐出一句。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放弃过寻找当年救命恩人的念头,只是她没想到如今终于有些眉目,却是这种线索。
“小姐,您先别慌,一个路见不平的热心少年,怎么可能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凶手?”
挽香浑身一震,目光缓缓投向锦绣。
“你的意思是说,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嗯,起码我就不相信小姐的恩公会是这样的人。”锦绣信誓旦旦的说道。
看著锦绣脸上满是信任与激愤,全然不曾有过一丝怀疑,挽香不由得有些羞惭。
锦绣说得对,她不该怀疑他的!
一个杀人凶手怎么会有那般温柔的眼神?
那双温暖的手又怎么会冷血的沾染血腥?
沉甸甸的心情骤然一松,两道紧蹙的秀眉也舒展开来。“你说得对。”挽香展开美颜,笑了。
街边,茶楼二楼雅座,一名端坐在楼台边束发白衫的俊朗男子,玩世不恭的一手斜倚著栏杆,定定打量著不远处的挽香。
瞧著她脸上那抹足以倾城的笑,好看的薄唇扬起一丝兴味。
“公子爷,这是您的上好普洱。”
突然间,身旁响起伙计的殷勤招呼。
“伙计,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叫住伙计,长指顺势往茶楼下的纤柔身影一点。
伙计探身往楼下一瞧,笑开了。
“喔,回公子爷,您肯定是外地来的吧?挽香姑娘可是咱们洛阳城最美、也最有才气的姑娘,家里是做香囊的,沐老爷跟沐夫人几年前相继过世后,就由挽香姑娘一手撑起香囊世家的生意,她做的香囊工细、样式独特,最重要的是,没人能调出像她那样的味道,一些官老爷、有钱人家专找她做香囊,一般人可买不起。”
“喔?”香囊──白衣男子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笑。
“公子爷也想做香囊?”伙计热心的问:“要不要小的替您吩咐一声?”
“不了,改天我再亲自到沐家登门拜访。”
“那倒也好,沐姑娘做香囊可不含糊,总要亲自问过订制者的喜好与习惯才肯做呢!”
“看不出这姑娘小小年纪,倒有些本事。”白衣男子蓦然勾起迷人一笑。
“可不是吗?”伙计一脸骄傲的咧开嘴笑。
“没事了,你去忙吧!”白衣男子自怀里掏出一枚碎银赏给伙计。
“谢公子爷,那小的先告退,公子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喜不自胜的连弯了几个腰,伙计这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回过头,只见茶楼下的佳人已经走远了,男子凝视著缓缓隐没在人潮中的窈窕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第三章
六月,正是金盏花播种的时节。
站在晨曦方露的花田里,空气中飘散著一股茉莉花香,挽香身著一袭素净的襦裙,简单绾起的发髻扎著棉巾,走在田埂中往土里熟练的洒著种子,看似轻松的工作却丝毫马虎不得。
除了必须注意土壤的湿度、温度与气候外,也必须注意撒种的力道、种子落土的疏密,都成了金盏花发芽后能否顺利成株的关键。
由金盏花淬炼而成的晶露,是制作香囊时使用最多的配方之一,一直以来每当播种时,挽香总会亲自到花田来帮忙。
来回播过几条田埂,挽香的额际、鼻端已沁出一层薄汗,在清晨的微曦中闪耀著光芒,看起来有如沾著朝露的花朵般娇嫩动人。
“小姐,您快别忙了,我们来就好,您到一旁去歇息吧!”
一旁的几名花工不只一次的频频劝著主子。
“不打紧,看你们忙著,我可坐不住。”挽香笑笑回道。
就因为这份毫无架子跟体恤下人的性子,挽香虽然是一人独撑沐家香囊坊的家业,但无论是下人或请来的花工都十分勤奋自动,全力帮著这个才十九岁的小当家,没人会仗著她心肠软、好说话而偷懒。
正忙著,不远处突然传来备水丫头的呼唤。“小姐,歇会儿、喝口茶吧!”
停下动作,挽香这才觉得有些口渴了。
六月天,太阳才刚露头,就已经热得不像话,空气中浮动著股躁热,把挽香嫩白的脸蛋蒸出一大片绯红。
走出田埂,挽香举袖揩去额际的汗,一手接过备水丫头递来的清凉薄荷茶,轻啜一口,顿时整个人神清气爽、暑气全消。
除了做香囊,深谙各种药草属性及疗效的挽香,也利用各种药草、草花来做茶饮,夏天适合用菩提花、薄荷草等做为去火消暑的凉茶,冬天则用龙葵草、藏红花及茴香等具温肾祛寒的药草泡成热草茶,加入些许糖,还可泡成甜茶。
这些由挽香亲手调制,不论冬夏都可喝到的茶饮,更是把一干下人的心收买得彻彻底底。
徐徐拂来的扑面微风甚是舒服,挽香深吸口空气中的茉莉花香,放眼眺望眼前的一大片灿烂缤纷,右翼是一大片玫瑰,左边则是蜀葵跟白芷花,前头则是开满白花即将收成的茉莉,一如她爹还在世时的繁盛景象。
眼看著爹娘过世都三年了,这三年来她没有一刻敢懈怠,就怕一旦休息、松懈下来,沐家香囊坊这重担再也挑不起来。
连忙摇摇头,把脑子里不该有的消沉思绪驱散,她身上的责任那么重,哪有时间在这胡思乱想?!
将空杯递还给备水丫头,挽香连忙起身继续方才未完的活儿,才发现趁她喝茶歇息的时间,花工们早抢著把所有的工作全做完了。
“小姐,这儿没事了,您天还没亮就来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护主心切的一群花工们忙不迭的赶她回去。
“那洒水的工作就麻烦你们了。”挽香对待每个人始终是一派的客客气气。
“小姐甭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事,您快回去吧!”
拍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挽香交代几句便赶紧回家。
等会儿还有张老板的二房订的几个香囊要做,好几色绣线也用得差不多了,得列个单子让锦绣去跑一趟绣庄;月底了,帐册也得利用时间清算。
“小姐,您回来啦?”一回沐家才刚踏进大门,锦绣就忙不迭迎上来报告。“小姐,方才有人来订制香囊呢!”
“人呢?”闻言,挽香加快了脚步。回家总要净过身、换个衣裳才肯接待来客是她的习惯。
“人没来,只托了个仆役送来一张配方,说是要照方子上的药草订制十个香囊。”
“喔?是哪户人家?”
“那个人说他家少主姓云,我猜,一定是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神秘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