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辰时三刻,刺眼的阳光将屋前早开的杜鹃映照得血红。那颜色,就如同门上贴著的那张“喜”字一般。
石阶上,有一名弓著身子的高大男子。男子拥有一双冷淡的眼眸,让人看了即使在这样暖热的阳光照射下,依然感到浑身发寒。
他那双好似蕴著冰霜的眼眸默默地注视著鞋前一吋处,那是阳光照射得到的最远处,也就是他整个人被笼罩在屋檐的阴影下。
一明一暗,就如同昨日阴郁的他与为他的“喜事”欢欣的弟兄们一样。
他冷笑了声,撑了下膝,自石阶站起。稍站了会,缓和下坐了一夜的不适,便转身走进屋里。
屋里一样是碍眼的红,而最里端、他的床上,坐著一名身著嫁衣、红盖头尚未拿下的女子。
她端坐著,仅带著一只玉镯的手规矩的相搭著,看起来是那样地知礼安分。
他的眼神多往她那看了眼,两道剑眉微微蹙了下。
她……也坐了一夜吗?抑或是……特意早起,只是装个模样好让他理亏内疚?山下的女人应该是工于心计的吧?
冷笑了下,他说服自己相信后者的解释。
他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过度残忍粗鲁地扯下那惹人厌的红盖头,让它落在女子身边。
他冷酷地俯看她,有些挑衅的。
女子缓缓地抬头,与他对视。她的眼中没有质问疑惑,她的脸上亦没有他预期中的泪痕斑斑,而她的表情甚至连稍微的委屈或是指责也没有。
她给的,只是一个她面对陌生人会有、应有的冷淡。
“知道我不想娶你吗?”对于这个属于他的人儿,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开门见山地低声问道。
“知道。”她柔润的声音平淡地回应。
他唇角浅扬,冷笑了声。“很好,如此一来,往后的日子会容易得多。”
他的新娘没有再回答他,那双比他更没有情绪起伏的眼眸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一派官家小姐的气度。然后,似有若无地浅浅点了下头。
第一章
天有些昏暗,四周融入了过多的水气,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这样予人不舒适的日子至今有好些天了,阴郁的气候总让人觉得不知是否会发生什么不祥的事。
每每遇上了这样的天气,钗凤山的山头总是被一大片的乌云笼罩著,像邪气一般,让原本就对此山有所畏惧的山下人更是望山而退却。
住在钗凤山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这座山看似秀丽,实则暗藏危机,它里头没有悬崖峭壁、没有任何奇诡之处,只是……去的人鲜少回来过。
老一辈的人说,山上那批神出鬼没的“黑影贼”,除了会劫掠路过的商队,还会作法让那些上山的人误入歧途,好让他们填肚子。因此,山下人都说,“钗凤”意为“拆缝”──给山贼拆了骨头塞牙缝。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经不起诱惑,往山上去一探究竟,因为据那些安然回来的人说,钗凤山上宛如仙境,有著山下看不著的奇花异果,那里的女人很美,个个宛如仙女……
所以也有人猜测著,那些没有回来的人,只是舍不得离开……
钗凤山这谜似的地方,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言徘徊著。
无论何者为真,近百年来,山下和山上维持著一个平衡,除了偶尔听闻商队被劫以外,尚可堪称平静。
然而,这一天,潜入山中的士兵,似乎把这样的平静给抹杀了……
***
羊肠小径上,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面色凝重地往前方的树林里去,小小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著,那双小朝靴踩过落了一地的枫红,响起了一片“啪滋”声,汗水自鬓角、额间流下,被他抬手胡乱擦去。
他一面跑,一面扬起他那宏亮的声音,朝著他的目标处──一名端坐在石桌前刺绣的少妇呼喊道:“娘──”
少妇像是察觉到这呼声的异样,有别于以往的平缓态度,她霍地抬起头,那对与男孩同样美丽的眼瞳无声地注视著朝她跑来的儿子。
“怎么回事?这般慌慌张张的。”她仍坐著,伸手扶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用她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平淡地问道。
“娘,爹、爹他回来了,给人抬回来的……”男孩硬压下不稳的气息说道。
凤语笺微微皱了下眉,站起身,往男孩前来的方向而去,一面疾步走著,一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游钫之仰起冒著汗水的脸蛋回答:“爹、爹和同行的伯伯们中了埋伏……”
“严重吗?”
游钫之脸色一沉,点头。
“谁这般大胆,敢在钗凤山内撒野?”她用依然平淡的语气问著,微微透著不悦,脚步也略快了些。
“听那些伯伯们说,是郁央的兵。想必是郁央那好武的君王近来无事、平静日子过腻了,便找上咱们来了。”
两道柳眉微蹙,轻啐了声,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昏君。”
郁央的新君王在去年登基,当他还是太子时,尚有“勤政爱民”这样的赞誉,没料到登上了王位却是草包一个。
“找张大夫来了吗?”她又问道。
“据说……就是张大夫给那些兵引的路。”
没了大夫,那群大男人想必是慌了。凤语笺脸色又凝重了些,脚步也更快,往自家方向走去。
***
钗凤山上的居民大多比邻而居,且通常都是好几户人家共用一间大厨房,唯独头目的房舍自古就是位于山的最高处,被一大片枫树林前后围绕著,离群索居,就连用膳也是与其它居民分开。
如今,头目的家门前挤满了人,人人踮著脚尖、伸长脖子,个个脸色凝重、频频摇头。
“不太妙啊……”有人叹了口气,这么说著。
“可不是,瞧这血流成这样,你都不知那刀口子有多大……大哥打十二岁起就同大伙儿抢军粮、打猎,这期间跟阎王打过好几次交道,可这次或许……吓!”话未说完,一见著自个儿身旁一脸冷淡的凤语笺,连忙吓得闭了嘴。
而凤语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仅是淡淡瞧了那人一眼,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地牵著儿子、挤过人群,往屋里走去。倒是沉不住气的游钫之气鼓了双颊,管他是不是叔伯长辈,对那人赏了一个白眼。
“你这样不是办法!还是快下山抓个大夫……”
“是啊!是啊!”
他母子俩还未走到屋里头,就听见一个妇人如此气急败坏地说著,以及其他女人的附和,接著,就传来贾乡那个大嗓门。
“你懂个屁,你要咱给山下人引路?”
“难道你还有其他法子?!”
贾乡是个粗人,遇上这事,著实慌了,什么对策也没有,只能像头牛一般不耐烦地吐著气。“哎!娘儿们都出去,别在这碍事!”
“娘儿们又怎了?”凤语笺那冷魅的声音这样问道,缓缓走进屋里。
“嫂子……”原坐在床边、手压著头目伤口的贾乡愣愣的回过身,粗犷的脸上满是污泥,鲜红的血已沾了高大的他一身。
凤语笺瞄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视线落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床上,那个像是浸在血中的俊美男子,她的丈夫,村里的头儿,如今只是紧闭双眼、死白著一张脸,而鲜红的液体不停地从贾乡那宛如熊掌般厚实的手下冒出。
“嫂子……那伤口横过胸口,血不停地冒出来,咱、咱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将它强压著,张大夫又不在……”站在屋里另一端、一样是游少观左右手的秦世良,紧握著自己手臂上的伤,声音哽咽,望著床上似乎没剩几口气的游少观,眼眶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