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这一刻他才领悟,生命最痛的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我要你知道,我别无选择,但我所做的是对你最好的决定。”
望著她恬静沉睡的脸庞,他喑哑低语道。
可惜沉睡的小人儿依旧沉浸在酣甜睡梦中,浑然末觉自己正被带往一个全然陌生未知的地方。
身旁放置了两大袋的行李,是他特地请艾芸去替她准备的物品,所有为她添购的东西都让她带走。
车子绕上阳明山,漆黑弯曲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却又显得那么短,他甚至觉得还没有与她做完最后的道别,车子已经在一栋私人别墅前停了下来。
大门缓缓打开,司机熟悉地长驱直入,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车才刚停妥,一名俊朗男子随即从屋内步出。
易慎人打开车门将沉睡的梁寻音抱下车,怀里的小人儿轻得像是没有半点重量,但他心口却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睡著了?”
“嗯。”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看著他怀里睡得香甜的人儿,任士熙有点不安地问道。
他没想到,这个好友平时一声不吭,突然一通电话来,就是这么一个晴天霹雳的请托。
谁能料得到,严肃的他,竟然会爱上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呃,正确的说,已经二十岁了,在民法上已经是具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既然爱人家却又不要人家,这逻辑他实在搞不太懂,反正跟这家伙认识这么多年,他也从没搞清楚过,易慎人复杂的脑子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虽然不太清楚他到底在顾忌什么,不过身为他的死忠兼换帖,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不得不!”他以异常紧绷的声音说道。
深吸了一口气,他绕过任士熙将小人儿抱进屋内早已备妥的客房里,司机也随后将两袋行李提进来。
不敢再多看床上的人儿一眼,易慎人转身朝门外走去,表情平静得让人害怕,但任士熙了解这男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情绪过度压抑的反应。
“铁人,你真的不后悔?”
“好好照顾她。”没回答他的话,易慎人只沙哑地吐出一句话,便转身快步上了车。
直到车子绝尘而去,任士熙还是惊吓在一旁久久回不过神来——那个号称没血没眼泪的铁人,竟然——哽咽了?
***
美好的一觉醒来,梦里的温柔男子、璀璨摩天轮、云霄飞车……仿佛都还在眼前,但映入眼底的陌生脸孔,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你——”乍见眼前这张俊朗却陌生的脸孔,梁寻音几乎吓坏了。
她记得昨晚自己实在玩得太累,竟不知不觉睡著了,易先生就在她身边,怎么会一觉醒来,她却置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梁小姐,你别怕,我是铁人——不,易慎人的合伙人,我们曾见过面,记得吗?”任士熙竭力露出“慈祥”的笑容。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发觉他确实有点眼熟,惊吓的情绪慢慢平复了。
“怎么样?睡得还好吗?”向来大剌剌的任士熙,一碰到这么沉静秀气的小女生,竟也难得表现出绅士风度。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易先生呢?”她像是迷失的孩子,紧张地寻找著熟悉的身影。
“呃,他……”任士熙目光触及她天真的眼眸,话突然卡在嘴里吐不出来。
他苦恼地耙著头发,向来能言善道的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她的来处跟去处。
铁人这小子,什么事情不好拜托,偏偏生平第一个“请”字却是用在这时候,这种事——连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尾才会干净漂亮。
“走吧,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任士熙逃难似的急忙转身往门外钻,不敢再面对那张天真无知的脸庞。
“任大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几十分钟后,车子已经行驶在台北市区,一路往郊区开去,梁寻音不知道是第几次开口提问。
开著车子,任士熙回避著她无知的目光,又一次哀怨自己交友不慎,那个自称是他好兄弟的家伙,竟然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交给他!
“我要带你去……去……”话卡在喉咙,“中途之家”四个大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只消一眼,就看得出这白皙干净的女孩爱著易慎人,只是那没血没泪的家伙竟然打算把她丢到那个地方去。
埋怨归埋怨,但想起好兄弟离去前哽咽的声音,他知道那家伙也不好受,否则他又何必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
任士熙不忍心迎视她的眼,只能尴尬的打哈哈。
“别急,等一下你就会知道!”
“喔——”无奈应了声,这几天来她所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另一次的震撼。
三十分钟后,车子进入郊区,在一阵左拐右弯后,终于在一处两层楼的建筑前停下。
“到了。”任士熙如释重负地宣布,但知道接下来的事才是最艰难的部分。
不等他开门,梁寻音就迳自打开车门步出车外。
仰头打量眼前陌生的地方,“中途之家”四个大字突然热辣辣的撞进眼底。
蓦然一转身,任士熙就站在身后,脸上充满歉意的表情印证了她的猜测——易慎人不要她了!
原来昨晚的特别安排、那个温柔缠绵的吻,竟全是临别前的礼物。他早已经策画、安排好了这一切,在她还无知的以为可以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的同时。
他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梁寻音一脸震撼莫名,脑中反覆回荡著这句话。
泪水涌了出来,她却完全控制不住,只能像个孩子似的,任由泪水乱七八糟的掉个不停。
“铁人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的,希望你能谅解。”
不得已?是不是因为她是他的累赘、他的包袱,让他不能毫无牵绊的跟艾芸在一起——艾芸?他会娶她吗?
心痛绝望的感觉瞬间攀升到极点,梁寻音好像一夕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
“我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她忍无可忍地痛心大喊。
她不是一个没有思想情感的物品、一包没人要的垃圾,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想去哪里,就自以为是为她奸的擅自安排她的未来?
“那你想去哪里?”任士熙无奈地蹙著眉问。
一句话,让梁寻音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是啊,她现在又再度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想上哪儿去、又能上哪儿去?
她茫然望著他,泪水再也流不出来,像是历经了极度的伤心与绝望之后,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木。
听见车子的声音,像是早已等待许久的院长跟几名老师都出来迎接,看样子易慎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梁小姐,欢迎你加入中途之家这个大家庭。”
年约五十开外的女院长脸上挂著慈爱的微笑迎上前来,热情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别哭,以后这里就像你的家一样,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几名老师也过来安慰她。
但她却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似的,任凭再多的安慰也平息不了她的眼泪,她眼中谁也看不见,一心只想见到那个最熟悉的人。
“任先生,你放心吧!刚来难免都会有些不适应,过几天就会好了。”院长朝一旁难掩担心的任士熙说道:“回去请转告易先生,我们一定会妥善照顾好梁小姐的,以后会定期向他报告梁小姐的状况,请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