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警戒地张开眼,下一秒人已经抓起眼镜戴上,迅速翻身下床。
屋内一片阗黑,易慎人刻意放轻脚步,谨慎地越过走廊,发现厨房隐约透出一丝微光,他听得出对方已经极力放轻了动作,却还是不免发出细微的声音。
突然间,警戒的神经放松了,他了然地缓步走向厨房,只见一个小不点正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在那个一跛一跛的小黑影背后站定,他突然发出声音。“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黑影一惊,吓得手里的玻璃杯瞬间变成一地碎片,下午的意外竟又再度上演。
梁寻音呆愣地望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半晌,接著赶紧蹲下身想去捡拾。
“该死!”低咒一声,易慎人上前将她整个人拎起来,迅速把她带离现场。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梁寻音不安地挣扎著。
“闭嘴!”他活像拎小鸡似的冷声遏止住她的鸡猫子喊叫,刚硬的脸孔压迫感十足。
她大张的小嘴陡地闭上,乖乖地不敢吭声。
“难道你还想再受一次伤,再打一次针?”他的不悦全写在脸上。
小人儿一脸惊吓,小脑袋摇得有如波浪鼓。
易慎人悻悻然撇唇——她当然不想,而且他也不想再被她惊吓一次。
“三更半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在距离‘肇事’地点几步外将她放下,口气恐怖得吓人。
这小东西几乎完全没有半点份量,但吓人的功力却教人招架不住。
“对不起,我……只是想喝水而已。”她说话支支吾吾,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
微微蹙起眉头,他强势地命令著她。“我来倒给你,你去坐好。”
梁寻音听话地乖乖在餐桌前坐下,看著他快步绕过玻璃碎片,不一会儿端了杯水出来。
“喝吧!”将水往她面前一放,不算轻的力道泄露出他的情绪。
盯著那杯水好半天,她胆怯得不敢伸手去拿,好像放在眼前的是个捕鼠夹。
“还不快喝?”他不耐地提高音量,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动气。
她仓皇失措地赶紧伸手捧起杯子,三两下把水咕噜咕噜地全灌进肚子里,然后才怯怯地放回杯子,觑著他阴晴不定的脸色。
“够了?”他用眼角瞥著她。
用力点点头,她喉咙紧张得比没喝水还要干涩,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微暗灯光下,他看起来竟是那样魁梧,不带一丝情绪的脸孔让人难以亲近。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几乎不曾看过他沉著冷静的脸孔出现过情绪,但今天却连著两次看到他生了好大的气。
“坐著别动。”他起身将杯子收回厨房,接著又将玻璃碎片迅速清理掉,当他再度回来时,情绪已明显平静许多。
他站在她身边,目光盯著她的左脚。
“还痛吗?”除非必要,易慎人说起话都是这么简洁扼要。
或许是职业使然,他的行事风格向来简洁俐落,从不拖泥带水,虽然极具效率却也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啊?”她实在太紧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痛,针头抽出来以后就不痛了。”她羞窘地摸了摸臀。
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以无比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是问你的伤口。”
“伤口?”瞬间,一张小脸红得有如煮熟的番茄,梁寻音总算意会过来他关切的是她的手脚,而不是挨针的屁股。“喔,不——不痛了。”她结结巴巴地回道,完全不敢看他。
“那就好。”他点点头。
他的表情看起来平稳而镇定,但不知怎么的,她却仿佛在他嘴角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看著他厚薄适中的唇,梁寻音这才发现他其实有张非常好看的唇,或许以成人的眼光来评论,会称之为“性感”。
“小东西?!”易慎人见她发呆,遂叫了一声。
“啊?”她恍然回神,一抬头就迎进他狐疑的黑眸。
即使隔著镜片,他的目光依然那么犀利灼人,让人倍感压迫。
小东西——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叫她,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促使全身毛细孔都急遽收缩著。
“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一不小心,梁寻音又出了神,好半天才回神问。
“你常这样恍神?”易慎人不答反问,显然对她常常心不在焉很不满意。
“我没有。”只有你在才会这样!但梁寻音只敢在心底偷偷嘀咕。
“我是说如非必要,否则不要用脚。”他交代道:“若有事就叫我,这两天尽量不要乱动。”
“好。”她呐呐地应道,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去睡吧!”
“喔!”她低著头,急急就要起身。
然而,跛著脚才走了两步,梁寻音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她惊喘一声,一抬头,易慎人那张刚毅、不带情绪的脸孔就在她面前。
“少用脚。”他盯著她道。
点点头,梁寻音不敢再做无谓的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抱著。
感觉到怀里小人儿的乖顺,易慎人突然发现,这个戒备著任何人靠近一步的小刺猬,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寻常女孩!
***
“易律师、易律师?”
遥远的连声呼唤,让易慎人倏然回过神来。
触及面前那张盛装打扮的脸孔,易慎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办公室里,面对一个出了名难缠的客户。
工作态度一向严谨、有效率的他,怎会在客户面前心不在焉到出了神?!
即使平常一向严以律己,但他仍不免暗暗责怪眼前的方云枝,一个钟头下来的长篇大论让他失去了耐性。
“方女士,抱歉!”他收起不耐,有风度地致歉。“我们刚刚说到哪里?”
“易律师,我看你这阵子大概忙到晕头转向了,这案子没问题吧?”方云枝用质疑的目光瞅著他。
“方女士,目前手上的案子我还能应付,你大可放心。”他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放心?我怎能放心?前天明明应该出庭的,怎么在节骨眼那丫头会莫名其妙被玻璃割伤,下次开庭恐怕又得等上好几个礼拜。”方云枝又继续刚才还没说过瘾的一大串叨叨絮语。
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方女士,我建议你这个案子不妨委托其他律师,若你没有熟识的人选,我可以帮忙介绍。”他已经对她感到忍无可忍。
“这——易律师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心急了点。”方云枝压根儿是标准的见风转舵,一见他变了脸,立刻放低姿态。
毕竟易慎人在律师界也算是名声响亮,打赢的官司不计其数,冲著这“铁人”的称号,说什么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早知道这方云枝是这种棘手的人物,就算给他再高的诉讼费,他也不会接她的案子,只是如今牵扯的不只是方云枝一人。
易慎人的脑中兀地闪过一双澄澈纯净的眸,没想到他竟会狠不下心来将她往外推,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他忍耐地绷紧下颚,这个烫手山芋只能选择继续接下去,思绪兜了一圈回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泄露出半点情绪。
“易先生,一个小时后要到法院开庭喔!”突然,艾芸探进头来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朝艾芸点头,随即站起身,收拾桌上几份待会儿要用的资料,客气地下起逐客令。“方女士,抱歉,我得准备出庭了,今天就谈到这里,有进展我会再跟你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