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着烧,撇过头,跟着移开与他过分接近的身躯。打开他放在草地上的藤编野餐篮,她一样一样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首先,是一张明亮的鹅黄色盖布,接著有银质的刀叉、餐盘、玻璃杯,可口的火腿三明治、烟熏培根、蔬菜沙拉、冷肉、水果,还有一瓶上好的红酒。
肯定是史蒂芬特地为她准备的。
洛樱看着红酒酒瓶标示的年分与产地,会心一笑。
这正是那晚在书房里她赞赏不已的红酒。
想起那晚,两人相拥热吻的画面不知不觉跟着浮上脑海,洛樱咬唇,才刚凉了一点的颊畔再度温热。
她甩甩头,“你饿了吗?”语声是故做轻快的高昂,“爬了那么一大段山路,我可真饿了。”
“所以我就说你体力差嘛。”昂然的身躯在她面前造成阴影。
“是啊,我承认,可以了吧。”她咬着牙,“你究竟吃不吃?”
“当然。”他迅速应道,理所当然地坐下,正对着她,嘴角还噙着浅笑,“虽然我真正想吃的不是这些。”
“那你想吃什么?”
“你说呢?”
她愕然扬首,怔怔瞪住他。
这是——调笑?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一直以为他个性阴暗冷冽、善讥喜讽,原来他也会开这种玩笑?他也会和一个女人这样不正经地说话?
“为什么这样看我?”
“啊。”她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头,双手继续忙碌,“没什么。”
她只是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不曾真正了解他一分一毫。
“说说你的兴趣吧。”
“兴趣?”
“除了下棋,你总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吧。”
“我喜欢下棋。”他微微一笑。
“还有呢?”
“听音乐。”
“爵士、古典、流行?”
“古典。”
“国民乐派、浪漫派、印象派?”
“国民乐派。”
“最喜欢谁的作品?”
“都喜欢。德弗札克、荀白克,史麦塔纳的莫尔岛河尤其动听。”
“莫尔岛河啊。”她点点头,恍若陷入深思。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着,笑望着她。
她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连串的问题似乎太咄咄逼人了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
“好像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多了解你一点。”
“你想多了解我?”他问,语音低哑,若有深意。
她心一跳,抬眸望他,怔然不语。
他看出了她的微微茫然,嘴角一扬,“吃东西吧,你不是说饿了吗?”
☆ ☆ ☆
“这里的风景真的好美。”酒足饭饱后,洛樱站起身子,走近山崖,临高眺望。
“我本来以为从花园那儿欣赏这片山区风景视野够好了,没想到这里更迷人。看,那座位于半山腰的湖从这里看更漂亮了,还有些朦胧的迷离之美。”一面说,她一面舒展着匀称的四肢。
他静静凝望她的背影。
“你不过来看看吗?”她回身,对他浅浅微笑。
他凝望她好一会儿,幽深的黑眸蓦地闪过奇异辉芒。
她不禁心一跳,不觉旋回身子,躲避那异样的眼神。
半晌,他终于站起来,缓缓走近她身边,“站那么近,不怕高吗?”
“怕高?”她心跳漏了半拍,感觉他的问话若有深意,“怎么会?”
“别光贪看景色美。这座山崖可是很高的,摔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她一愣,转头望向他。
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庞也正对着她,唇角像是拉扯着闲散的笑纹,望着她的眼眸深处却幽微着不容忽视的火苗。
“我——不怕高。”
“真的不怕?”他挑眉,似乎不相信。
“真的。”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甚至还朝崖边再走近两步,一面拼命抑制狂奔的心跳,一面转过身朝他送去一抹胜利的微笑,“看吧。”
他微笑未敛,深深凝望着她。
忽地,一阵强风吹过,卷起她柔软衣袂,也仿佛微微撼动了她纤细的娇躯。
他注意到那阵细微的摇晃,迅速伸手,拉她入怀,让她的螓首贴近自己胸膛,一面在她耳畔吹拂着温暖气息,“或许你从前是怕的,只是现在忘了。”
她在他怀中一僵,“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低低地道,嗓音冷冷涩涩,“没什么。”
微风清凉,静静送走他幽微低语。
第七章
她像她。
像极了,那眉宇之间的细微变动,那樱唇微扬时独有的妩媚,那明眸深处偶尔点燃的灿灿火光。
她仰头的模样,颦眉的神情,既坚定又窈窕的步履,纤细迷人的背影。
她像极了她——不,他甚至有种错觉,以为他就是她。
经常,他会莫名地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两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当她对他微笑或挑眉的时候,他会以为是另一个女人曾经对他做过的表情。
她的影像总是和另一个女人的重叠。
但,不可思议啊,明明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怎能给人如此熟悉相仿的感觉呢?
有时,夜深人静时,他会惊恐地从梦里醒来,以为她正是从地狱来向他寻求报复的幽魂……
他房里传来沉重的步履声。
洛樱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咬着唇,陷入沉沉深思。
他睡不着吧?
镇夜听他沉重的跫音在房里来来回回,她肯定他得不到好眠。
当然啦,他一向是白天入睡的,今夜却反常地只在书房里写作到十一点多便回转至卧房,就算没了灵感,放弃了工作,也不表示就睡得着啊。
他睡不着,脑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想接连不下去的故事情节?回忆今日两人的野餐?或是更从前的往事……
或许你从前是怕的,只是现在忘了。
他低哑的嗓音忽地回旋她耳边,洛樱皱眉,紧紧地、用力地握住双拳。
他说这句话是何用意呢?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怕高,怕接近山崖边,怕坠落?
他究竟联想到了什么?
该死的!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害她也跟着辗转难眠,弄得现在站在他门外怔怔发愣。
蓦地,房内传来一阵玻璃碎裂声,接着,是一声低冽的诅咒。
发生什么事了?
洛樱怔然,还在茫茫思索着,耳边又是一阵噼哩啪啦的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倒落了,她还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再也忍受不住,急急敲起门扉,“韩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突如其来的沉寂令她更焦虑,“韩影,你听见了吗?”
她敲着门,忧心地等待着回应,“韩影,韩影!”
她正拉高嗓音喊着,门扉猛地开启,洛樱一晃,差点站不稳身子。
她展开双臂平衡着身子,好不容易站定后,她扬起头,眼底落入一张阴郁的脸孔,然后,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你做什么大呼小叫的?”阴郁的唇吐出的是更阴郁的语声,朦胧的,像在口腔里打了结。
“我——”她一愣,“听见你房里有声音,我以为……”
“我没事。”他稍嫌粗鲁地打断她。
“没事就好。”她茫然应着,眸光流转室内一遭,在发现光洁的地板上躺着两、三个威士忌酒瓶后不觉秀眉一紧,“你喝酒?”
他没回答,她则继续打量房内。
威士忌酒瓶,两个空的,一个摔成碎片,顺便沾染了卧床旁的地毯一大片湿润,溢出浓重酒味。
而方才的闷响似乎是来自床旁一方矮柜,不知为何倒落在地,连着一座牵着电线的台灯。
看来他是喝醉了,连步伐也不稳,才会不小心撞倒了矮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