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著,卧房外头一片漆黑,屋子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唯有听见窗外传来车流人潮的杂音。
脑海里的某种熟悉感骤然被唤醒。
她瞥向闹钟──七点了。
她发愣著,心想他应该是去酒吧。
心里有了答案,蓝晨玥叹了口气,开始在一团乱的床单上找寻四散的衣物,胸口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始终无法自由顺畅地呼吸。
没有变。
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屋子里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每个角落都充满著孤寂的气息。她几乎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与丈夫窝在沙发看电视聊天一整晚的单纯乐趣。
不会变了。
在这一刻,她终于清醒,只要他还是“黄圣昂”这个人,这种现象就永远不会改变。
她穿上衣物,禁不住落泪。
笑自己傻,笑自己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什么。到头来,他还是他,倘若一次的激情就可以改变对方,那么她也不会递出那张协议书了,不是吗?
瞬间,她忆起当年她将离婚协议书递到他面前时的心情。
回忆顿时清晰涌现,仿佛那只是昨夜才发生的事。
蓝晨玥坐在床边,怔怔地盯著周围熟悉的景物──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有身下这张床换了。
她苦笑,伸手解下颈上的链子,将系在上面的婚戒随手摆放在床头柜上,就摆在闹钟的前方。
这枚戒指她一直都放在身边,不管是用哪一种形式。戴在手指上也好,挂在颈上也好,或是置放在皮包里。
想著想著,她拉回了自己的思绪,起身前去梳洗。
然后拾起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熄灯,离开了卧房,离开了这里。
***
在进门之前,黄圣昂是打算要到床边轻轻吻醒她的。
但他明白,生活不可能会按照著他美好的想像走。
卧房里一片漆黑,和他出门前的情况并不一致。他伸手打开电灯,床头柜上的戒指诉说著蓝晨玥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垂下头,脑海里顿时只剩下空白。
客厅里还摆著二人份的晚餐。他不禁暗笑自己,人都留不住了,何必去思考什么双人床。
他不自觉地感到恼怒,气的人却是自己。
霎时,他掉头走出卧房,拾起钥匙再次出了门。为她带回来的那份晚餐他也不在乎了,就这么任其摆放在桌上,渐渐冷却。
第七章
见到黄圣昂推开大门走进来的瞬间,石诺伦先是一愣,脑海里随即浮现了某种不好的预兆。
“不是说不来?”
他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晨玥呢?先回她家去了?”
黄圣昂弯下身子钻进吧台里,抬起头来,苦笑一声。
“她走了。”
“走了?”石诺伦皱了眉,不甚了解。
“拜托,别问。”干涩的笑容化淡为无。
石诺伦静了一会儿。
他知道再问追下去的话,回答他的可能是迎面飞来的拳头、杯子、酒瓶、开瓶器……任何一种可以让他流血的东西。
但有时候人类就是会想要挑战极限。
“会再回来吗?”他还是问了。
黄圣昂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那么,我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结婚戒指留在床头上了。”
石诺伦扬扬眉,思考了一会儿。
“可能是忘记了?”
“你这想法还真是乐观。”黄圣昂嗤笑出声,别过头去。
“好吧,至少可以确定她不是要你拿著戒指再向她求婚一次。”
连定情之物都可以不要的话,那的确是有某种程度的意义。“但是我个人觉得你可以试试。”
“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他自顾自地装忙。
“我没说我是开玩笑。”
“算了吧。”
黄圣昂始终低著头,已经没了任何情绪。“追回来又能怎么样?也许她到最后还是会再一次离开。”
他的话让石诺伦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件事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有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积极去彷涉?
有的。理由是,他看不下去。
但黄圣昂只会冷冷说一句“干你屁事”。既然如此的话,那又何必急著冲出去当箭靶?
石诺伦沉默了半晌,看著吧台外的客人发愣。
事实上,他自己身边的女人也多半都是如此──她们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翻脸、发飙,然后提了分手之后就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因为如此,他对这种“她走了”之类的事并不会有太大的震惊。
“你给她打过电话了吗?”他侧头看著对方,问道。
黄圣昂有气无力地回看了他一眼,仿佛他刚才问的是废话。“换作是你,你会打吗?你还需要打吗?”
“不会。”
倘若说“会”,那肯定是睁眼说瞎话──因为他从来没有以身作则过。
“既然这样,我还以为你可以理解──”
“我不会那样做,是因为我无所谓。”石诺伦打断了他的话。“反正我常被甩,不差那一、两次。”
但是黄圣昂呢?他真的可以无所谓吗?石诺伦可不这么想。
“然后呢?”黄圣昂翻了个白眼,吁口气。“你到底要说什么?”
石诺伦静静地看著他一会儿,才道:
“拨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吧。就算被判死刑,至少也该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没必要了。”黄圣昂笑了出来,笑得苦闷。“人都被处死了,还需要知道什么罪名?”
他的回应让石诺伦接不上话。
确实,他们都太“识相”了,识相到已经近乎“认命”的程度。
“你不认为……她可能在等你为自己辩解?”他反问得有些心虚。
此时此刻,他对黄圣昂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间接讽刺自己。因为当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就彻底、完全属于“识相型”那一派。
“这句话,你留著下次被甩的时候对自己说吧。”
果然,一箭飞来,直穿脑门。
“算了。”石诺伦叹了一口气,别过头。“随便你吧,你高兴就好。”
忽然,铜铃声响起,门被推了开来,一个男人走进。
见是熟客,黄圣昂立刻扬起笑容。
“唷,小刘,好久不见。最近又去大陆出差?”他转身,取下柜上的某一瓶酒。“一样是Vodka?”
对方微笑,点了个头,然后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是啊,累死我了。一去就是两个月,花掉的还比赚进口袋里的多。”
黄圣昂噗哧笑了出声。“我早叫你女人少养几个了。”
他的神情就像平时一样,再也看不出几分钟前的消沉。
但石诺伦相当明白,像这样的麻痹型交际,总会在打烊后的日出时分把加倍的孤独感带回来。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了解,因为他正是这样的人。
***
付了车资,蓝晨玥拖著沉重的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爬。
说到底,还是一个人比较好过。
她回想起刚离婚的那三年,虽然她的感情一直保持空白,但她的生活却过得非常好。
她只需要想著工作、想著自己,不需去期待任何人,也不需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紧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没有人可以让她伤心、让她失望。这样的平静是何等难得!
她想起自己坐在餐桌前,孤独面对那张离婚协议书的时候。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所以,她会期待著那双臂膀回来拥抱她、回来让她倚靠:因为不是一个人,她也期待对方会怜惜她的眼泪,舍不得她心碎。
然而,等待是一种最残酷的折磨,尤其是等待一个自己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