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功成名就,供得起方紫筠优裕的生活,他在她面前不需再自卑了,也不必觉得自己没用--他成功了!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细细呵护好他心目中的珍宝。
而她,陪他奋斗了四年,浪费了四年青春在他身上,究竟又能算是个什么呢?
只是个他发泄寂寞与性欲的情妇吧。
想着,她微微一扯唇角,拉开自嘲的弧度。可心底,却是浓浓苦涩的,滋味难受得叫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闭眸,晶着内心磨人的苦涩,品着香烟轻淡的薄荷味,迷离的、恍忽的。
直到两根手指劫去了她夹在指间的烟。
她倏地层眸,“君……君庭?”她唤着,嗓音差点梗在喉头。
凝向她的黑眸亮着暖暖火光,“以后少抽点吧,这玩意儿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你怎么来了?”
他扬扬眉,“怎么?我不该来吗?”
“可是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想回巴黎了。”
“为什么不回去?”
“你要回去?”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方紫筠呢?”
“她去美国了。”
“去美国?”张凯琪愕然,“她去美国做什么?”
“去追陆苍鸿吧。” “追陆苍鸿?”她一愣,接收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亮光,蓦地了悟,“是你要她去的?”
他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朦胧的雾气在张凯琪眸中凝聚,“君庭,你--为什么”我不希望被她照顾,而你又需要我的照顾。“他淡淡地,状若不经心地解释。
她凝眉,“我才……我才不需要你的照顾--”
“是吗?”他低低地笑,伸手揩去她睫毛上的泪,”算了吧,凯琪,别在我面前逞强。”
“我没有逞强。”秀眉皱得更紧,“你现在好不容易有能力让她们母女过好日子,为什么要拱手把她们让给陆苍鸿呢?”
“怎么?难道你希望我跟方紫破镜重圆?”他问,眸中闪着光,像是嘲谑。
她心一跳,却只是强迫自己维持面无表情,“难道你不希望?”
他凝望她,许久,“如果我真的不希望呢?”
“……我不相信。”
他摇摇头,伸出手臂扣住她玉腕,“走吧。”
“可是君庭……”
“走吧,好面子的女人,你就是一张嘴叫人生气。”他粗鲁地,像是责备,可其间潜蕴的温柔却令人心动。
张凯琪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静静随着他走向机场的出境电梯。
※※※
亚特兰大(ATLANTA),CDC总部。
到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都陆续走了,陆苍鸿落寞地坐在窗边一隅,他想枫盈,想紫筠……
他猛地一甩头,忘了她吧,不再牵挂,不再伤感,不再让他左右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会,他一定会!
他神思一时迷蒙不知所以,直到一丝颤抖的嗓音忽地拂过他的耳畔。
“苍鸿……”
一时间,他呆了,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生怕这是思念至极的错觉。
“苍鸿,我来了……”紫筠把一摞系着紫色丝线的信笺轻轻递给他。
“苍鸿,答应我看一看它们--”
“求求你。”
苍鸿机械地接过信笺,终于相信这并不是梦,“紫筠,你怎么来的,现在在哪里?枫盈呢?”
她没有解释,只是慌忙转身,“我……我走了。”
仓促的倩影如彩蝶,翩然飞去,瞬间淡出陆苍鸿的视线。他怔怔地望着,痴了。
※※※
苍鸿,看着你上飞机,我心头有太多的痛苦与不舍。看着你远离我,飞向遥远的他方--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远方--我将再也看不到你,碰不到你,再也无法在心情低落时打个电话给你,理直气壮地要求你的安慰--
我觉得恐慌。
其实,当我透过玻璃门,看着你的身影往出境闸门走,看着你的背影逐渐淡去,我便有一股冲动想唤回你,我想要你别走,留下来。
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你肯为我留在台湾的。
可我不能喊,我不能这么要求你--我有什么资格呢?我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而你--你是从我青春年少便一直存在我心中的梦想,我的渴望,我的敬仰,我的……
你只该是我最知己的好友啊。
我能要求一个知己好友永远陪伴着我吗?要求他牺牲自己的热情、自己的理想,只为了这么一个软弱的我留下来?
我不能的。
我要看着你走,要勇敢目送你的背影离开,要让你毫无牵挂地走,离开我,离开我的世界。
我必须适应没有你的日子,即使我的心,在你甫离开的这一刻便开始空落。
我要坚强--我会坚强,苍鸿,所以别担心我,别为我牵挂。
可容许我--当周期性的空虚与孤寂忽然折磨我时,请容许我有片刻的软弱。
请容许我写信给你,容许我对你撒娇,向你求慰。
我知道你会的。
苍鸿,前几天君庭提议我们离婚。
他说,我其实不应该嫁给他,当初不应该决定生下盈儿,不应该牺牲学业与家庭毅然决然嫁给他。
他说,感觉牺牲与痛苦的人不只我,他也觉得痛苦。
我不懂君庭,不懂他的心思,不懂我们的婚姻,不懂我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甚至--不懂我自己。
我一直以为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生下了这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她会是我永远的宝贝,纵然我为了她,牺牲了几年青春。
我以为……我以为君庭爱我,他需要我--
可现在我发现我似乎错了,他虽然爱我,虽然需要我,可他也怨我恨我,因为我与盈儿绊住了他,绊住了他追求梦想的脚步。
苍鸿,我曾经那么笃定,以为自己的决定不会有错,以为自己这些年来没有后悔。
可我现在--不确定了……
苍鸿?你现在在哪儿?过得可好?在天气寒凉的夜里是否记得为自己多添件衣服?
前几天接到你的电话,知道你加入了一项研究计划,马上就要飞到非洲了。你问我过得可好?有没什么事需要帮忙?我告诉你,我过得很好,一切顺心。
还记得吗?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在你家作完客后,失魂落魄地离开,却不知不觉地走到君庭的家,而他,正为了画作落选而饮酒浇愁。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不必多说了,你该猜得到。
我想说的是,那一夜,我的心情为何会如此震荡。
因为你的哥哥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配不上你,而我大受打击。
他说,你值得一个更出色、更不凡的女孩子来匹配。
苍鸿,我那时候其实还不明白,我以为自己的受伤、自己的委屈是因为自己遭受了侮辱。因为我被人瞧不起,所以心情郁闷。
可我现在明白了,当时的我其实害怕的是你有一天你也会瞧不起我,害怕的是也许我真的配不上你。
你家世好,头脑聪明,才华洋溢,又独立坚强,像泰山崩于前,也能不动声色。
而我呢?出身平凡,长相不漂亮,性格又有些畏缩--这样毫不出色的我,也许能作你朋友,但若站在你身旁,大概不会有人认为我们是一对瑶台璧人、郎才女貌吧。
我确实配不上你。
可若单单只作朋友,又何必在乎相配不相配呢?而我如此在意,正说明了我对你的情意不仅仅止于知己好友。
我现在,终于逐渐明白了--
如果你现在问我,我后不后悔嫁给君庭?
我想我会说,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依然会做同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