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候,他仍然神奇地一滴汗也未流。
她蓦地有股想笑的冲动,莫名的歇斯底里纠缠着她的神智。
这个男人亲口说誓死也会护她周全,他待她如此情重,是为了自己的哥哥吗?因为他史长杀了她父母,所以他不惜牺牲生命替兄长赎罪。
是这样没错吧?所以他才会在十八年前那一夜出现在她面前,安慰她,鼓励她,恳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坚强活下来。在张永祥命案发生后,每一回她有生命危险,也总得他及时现身相救,他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吗?他究竟像这样默默守候她多久了?
“殷森,我、我想问你一件事……”她一面随着他狂奔出林,一面喘气问道,“那株迷迭香……是、是你送我的吗?”
她感觉他握住她的手一紧,“是。”
果然。
她香汗淋漓,呼吸细碎,神智却异常明晰专注,思虑则透明澄澈。
她的预感没有错,那株迷迭香果然是他送的,在她孤身独处异国,最寂寞难堪的时候,是他送了一株迷迭香给她,悄悄温暖她冰冷的心。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在哪里,却不肯跟我见面。”
他握住她的手更紧了,“因为我怕你有一天会恨我。”
天!
原来真的是他。
原来他一直默默守在她身后,默默保护着她,默默关心着她,默默支持着她。
为什么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呢?为什么方才还要因为他兄长的过错迁怒他呢?他一直全心全意地想弥补啊,弥补那个根本不应该由他来承担的罪过。
他说怕她恨他,可是她根本没有资格。
他是无辜的,不论是她父母或她都没有资格因此责怪他。
幸而她终究无法恨他,及时赶回木屋,否则她一时的激怒愤慨可能真会害他失去了性命。
她真该死。
齐思思心神激荡,不禁用力咬着下唇,直到渗出血来依旧茫然不觉。
“快到了。”他忽然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的车就在林子外面,再撑一会。”
她眨眨眼发现两人终即将穿过浓密森林,蜿蜒而下的山路在眼前开展,一辆来色的越野车停在前面不远处。
她不禁长长吐息,欣喜于两人终于脱离险境。
然而,世事并非尽如人意,在殷森打开车门时,她听见汪远阳的怒吼。
“别想走,你们躲不了!”
“上去!”殷森将钥匙递给她,一面用力推她上车,在此同时,一阵枪响划过她耳际。
而他挺立的身躯应声往后一仰,倒落在地。
“殷森!”她尖锐地呼喊,惊慌回眸。
子弹穿过他前额上方,缓缓渗出暗红色的鲜血。
“天!”齐思思心慌意乱,以最快的速度冲下车,扶起他上半身,“你没事吧,殷森,你没事吧?”她急切地问着。
“没……我没事……你快……走……”他眨眨眼,拚命强撑着逐渐流失的意识,语音细微,一只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挥后又无力垂落。
她明白他是要她先走,别为了他白送性命——即便是以保住她为最优先。
这项认知令齐思思心魂俱碎,也催出了眼中酸苦的泪水,她深吸了口气,克制软弱落泪的冲动,“不,我不会丢下你的。”她拉他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接着环住他的腰,“我们一起走。”
“他……来了,思思……”殷森还试图劝她。
仿佛在为他的话下驻脚,汪远阳高亢的语音愈来愈近,“别想走!你们谁也走不了!”
齐思思一回眸,发现他只距离他们数步之遥。
来不及了。
她一咬牙,不知哪来的力气让她将殷森整个人凌空抱起塞进车子后座,自已则迅速跳上驾驶席,发动车子,甩开汪远阳的追踪。
她听见后方连续传来几声枪响,表情却丝毫不未变。
“你说过的,殷森,你说我人一定会平安没事的。”她一面风驰电掣地飙起车子,一面对后头的殷森扬声说道,“我一定会带你脱离险境的。这一次,由我来保护你。”
她语音坚定,眸中烁着从来未有过的决心,定定地直视道路前方。
但她不知道,躺在后座的殷森在听见她这番宣言后,嘴角还来不及扬起微笑的弧度,神智已然陷入黑暗的深渊。
第十章
急诊室。
家属、病人、护士、医生,一个个人影穿梭来往,在齐思思视界凌乱成一幅苍白的画面。
她茫然而麻木地坐着,无神的眼眸透过玻璃窗看着一群人兵荒马乱地为殷森做着急救。
她看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医生对准他胸膛规律地作着CPR。
她不愿去想为什么殷森会需要做CPR,也不敢想这通常是病人心脏停止跳动后才会实行的步骤,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脑海一片空白。
时光,不晓得流逝了多久。
终于,那扇隔绝她与殷森的玻璃大门开启,一群白衣天使推着他出来。
她惊慌起身。
“他恢复心跳了,我们已经通知脑外科立刻为他做紧急手术。”一名住院医师匆忙对她解释着。
“他会没事吗?”
“我们会尽力救他。”医生只是这样简单一句,一挥手,要护士们将他推上楼到手术室去。
于是,她又只能呆呆地在手术室外等上好几个小时。
每一分钟过去,她都无法地制止自己心底多生出几分绝望,却也强迫自己继续保持希望。
这是最残酷的折磨。
连续几小时,她的心一直在天堂地狱之间交互摆荡,希冀着手术室门口那红色的灯光快些熄灭,却也害怕它真的熄灭。
她不敢面对那红灯熄灭后,负责开刀的主治医生出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或许会令她重回天堂,也或许会推她直坠地狱。
她真的没有勇气承受……
但那红色的灯终究还是灭了,一分钟后,一个身穿绿色手术袍,玉树临风,相貌出色的男人走出来。
他看来年轻得不像是个主治医师。
“齐小姐吗?”他低头看她,语音温和低沉,“我是秦非,殷森的主治医师。”
“他……怎样了?”她双手紧紧互绞,不敢冒险抬头。
“我们取出了他脑中的子弹,也保住了他的性命。”
齐思思蓦地抬头,“手术成功了?”她语气掩不住惊喜。
秦非默然数秒,“手术是成功了。”他沉吟着,仿佛在寻求着比较和婉的说辞。
“但是?”她语音发颤,直觉还有下文。
“但是我们不确定他会不会醒来。”秦非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单刀直入,“或许几天后,或许要等上几个月,也或许永远不会醒来。”
“你……你的意思是……”
“他成了植物人。”
残酷的宣告终于击倒了一整天精神都处于紧崩状态的齐思思,她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倒。
“齐小姐在里面?”秦非问着刚从头等病房里走出来的护士。
“嗯。”护士点点头,“已经来了好一阵子了,正在读书给他听。”她顿了顿,忽地抬起小小的脸庞,“她每天都来,每天都待上好几个小时,还得强颜欢笑的,看了真让人心疼……”语音未落,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悄悄瞥了秦非一眼,“对不起,秦医生,我不是故意要——”
“没关系。”他淡笑地截断她,“你先去忙你的吧。”
一直到护士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长廊尽头后,秦非才转向病房门,规律地敲了敲。
“请进。”房里传来清脆的回应。
他轻轻推开门,又轻轻合上,眸光静静落在那个坐在床头的纤秀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