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安慰她的冲动,他站在门前伴她到深夜,听着渐渐微弱的啜泣声,司空睿知道自己的残酷到了尽头。
她是那样的脆弱无肋,而他竟是这般的冷眼旁观,见她孤立无援。他清楚,一旦彼此见面,说不准,他会失去理智的违抗圣旨,将冯怀音带离这座华丽的牢笼。
“怀音,你……真的不愿醒吗?”
司空睿很怕因此而失去她,他迫不得已的利用局势,下了这招险棋,当众毒害了她,令新封未足一旬的皇贵妃魂断夜宴,撼动朝野。
透过瑾玉,司空睿亲自推冯怀音入死地里,眼见她不着痕迹地在金博里下毒,藏在甲尖里的毒物,还是他托兆公公拿进宫的。
三日前,司空睿破例坚持将她自宫里带回冯家,无命可活的妃子,再美也不过成了尸首,焉有何宠爱可言?皇上没有阻拦,草草地批准了事。冯氏夫妻哭得肝肠寸断,就连小肉包也哭到声嘶力竭,一片哀凄。
他们甚至将失去她的忿恨发泄在他身上,而司空睿仅能沉默地全盘接受。
他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惨白的面容,即便艳红的妆色将她缀得如此耀眼,仍掩不住苍白的模样。
就如同瑾玉所愿,她的热血染满宫殿,震惊四座,那座属于她该进驻的宫阙,迟迟等不到新主子的到临。
司空睿握紧她的手,这盘棋若因他终成错步,那么他将用余生的时间,活在这场恶梦之中。
他要冯家给他足三日,并为她设置灵堂掩人耳目,却坚持不让她穿上寿衣寻晦气。
积蓄在她体内的毒效一旦过了,百穴脉络自会复苏,但逾时未醒,恐将无可救药。
算算,三日已足,再过半个时辰便达四日,要是她仍旧不醒,便是回天乏术。
“如果不这样,就带不走你。”司空睿低语,他因情势所逼,成为最无情的男人。“我无可选择。”
在他丧志失意之际,掌心里传来很轻浅的力道,很努力地,将他握住。
“怀音!”司空睿激动,见已死绝的人从鬼门关前再度回归阳间。
冯怀音虚弱地看着他,那张从来都不曾为他人担忧的潇洒面容,染上为她割舍不下的哀愁。
“我以为……这辈子,只能无奈地看着你。”就如同那场夜宴,他们相隔不过数尺,却形同陌路。“我说过会帮你,一定说到做到!”暖着她冰冷的手,司空睿知道苦心没有白费,终于搁下心中大石。“那天,你哭得好惨。”
“兆公公要我忍耐、要我独自扛下,我好后悔那天问了你不该问的话,让我连向你求救的勇气都丧失。”她明明知道他琴曲里的人,却执意要问个清楚,惹恼了他,也将彼此暧昧的关系推向死地。
“我只是,有些恼怒向莞的多事,平白造成你的不安。”
“司空睿,我很想不去在意。”但是,做不到!向莞的话、他悲伤的琴音,在在都让她记挂在心。他可否明白她的心意?
“我知道。”他展开眉头,好像又回到当初七年前,那个认真过日子的自己。“只是感到很意外。”
司空睿将她抱起,紧紧地拥在怀里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步棋,是我人生中最惊险的一步。”他甚至快要忍耐不住眼中为她醒来而喜悦的泪水。
“还好有你。”冯怀音看着一室熟悉的陈设,明白自己已经回到冯府。“要不然,我的后半余生可怎么活?”
她过惯了自在的人生,终究无法成为被养在牢里养尊处优的雀鸟,要不是他的用心,冯怀音清楚未来是怎样的日子在前方严酷地等候着她。
“我一度很后悔出此下策,在群臣面前毒害你。”
“若不这样,你怎能拉我逃离恶梦中?”她都明白,他无路可退,以及其中的万不得已。要是有个万一,死了对她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件坏事。“总强过老死在宫里头。”
得宠,风光一时;不得宠,失势一辈子。
“我们都是过惯自在日子的人。”她轻轻地说,唇边留有很餍足的笑容。
“如果能随我走遍天涯海角成为旅人,你愿不愿跟着我一道走?”这里,已是她无法再留下的所在。
要是她死而复生,遭人拆穿,则犯下欺君之罪,这一追究,司空家与冯府,包括瑾玉和兆公公,皆逃不过株连九族的命运。
冯怀音晓得这一次,他们已经无法再回头。“只要在你身边,哪里都好。”她不是千金之躯,他吃得了的苦,她也能尝。
司空睿感激的望着她,更感动她没有怪罪他的一意孤行。
“以后哪里有你,就是我歇脚避难的所在。”
冯怀音说出他最渴望听见的心声,留在他心底化成最美丽的一道印记,终成为他保护她的勇气。七年前,他错过心之所爱的人;七年之后,他伸手掌握住盼望的一切,并且将她紧紧地收纳在自己的羽翼,用一辈子……来保护!
尾声
磔磔琴声、音韵动人,随风而至,蔓延心间。
琴弦在指尖隐隐颤动,激荡出最温暖人心的乐曲。
琴堂内,几名年纪尚幼的小童,正有模有样的坐在琴台前,专注地习琴。
“缓、缓、缓……再缓些。”一手按着掌琴的小童手背上,司空睿耐着性子细心指导。“很好,就这样。”
曾几何时,那张漠不在乎的神态已被认真所取代,就像是终找回自己原有的模样,不再带着诓骗他人,连自个儿真心也得欺骗的面具。
当一切归于纯朴,不如往昔穿着华服、吃着珍馑,司空睿也依旧恰然自得,并且乐在其中。
“夫子,你说俺弹得好不好?”一个满脸鼻涕,模样粗鲁的小童大剌剌地问。
“好啊!比之前好很多了。”
司空睿摸摸他的头,这小子早先还相当顽劣不羁,亏冯怀音领他进琴堂里,利用琴艺陶冶他的身心,如今虽无法完全根除他的鲁莽性子,却已让人相当满意。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为人师表,以为自己会在官场中打滚一辈子,又甚至是与人勾心斗角终生,直到哪天遭人陷害,然后狼狈地退出。
司空睿一直认为,这是自己最终,也是最应得的下场,就如同他的父母那般,失势之后,心志消蚀、抑郁而终。
抬起头,他见到一道纤影立在门边,含笑地望着琴堂里认真习艺的孩子们。
那是将他从灰暗的泥沼中拉出的一双手,直到现在仍旧愿意紧紧地握住他,相互扶持直到终老。
自从当年诈死逃过一回,他立刻辞官归隐,带着冯怀音离开京城,远离那块是非之地,甚至让她与父母分隔两地。
对于冯怀音,司空睿是感到亏欠的。但他从未在她脸上看过一丝埋怨自己的表情,相反的却对他展颜欢笑,并且发自内心地爱恋着他。
“来!今日课就上到这边,明天继续。”司空睿话方说完,几个孩子便开心的冲出琴堂外又叫又跳的,留下两人失笑相对。
司空睿朝她伸手。“睡得可好?”这阵子,冯怀音变得很嗜睡,不睡到日上三竿她是醒不了的。
“做了个梦。”冯怀音乖顺地偎进他的怀里,揉着甫睡醒的双眼,模样仍旧像是当初未嫁他时的小姑娘一般。
只不过,司空睿最近觉得她好像和之前有所不同,但他总是说不上嘴,可似乎也是因那股韵味,让他变得更加迷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