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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他要猎取陆家。

  “凭你的本领,还会猎取不到比我家更好的目标吗?这问题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你了,你是没有足以回答的智能,还是没有足以面对的勇气?”

  她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顾不得电梯门转角路底的家门也没关,顾不得自己手上还捏着一双筷子,她执意要一个答案。

  “你在世界各地有那么多的生意可做,有那么多地方可跑,有那么多伙伴可用,为什么要来到台北?为什么要找上我家?为什么把情势弄得好像你要定下来了?”

  如果他只是过客,她希望他快走,别再逗留干扰她的安稳生活。如果他真像他所安排的那样,有在这里定下来的意思,就跟她讲清楚,他到底是为谁而来的。

  她一定要一个答案!

  慧东不为所动,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听不见这世界的呼喊,感受不到这世界的波澜。在他那里,只有寂静,一个人的伫立,看不见一切的无垠黑暗。

  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干渴,恶臭,闷热。他感到自己是摊融化成泥的血与肉,人不像人。融化的他,与其他的融化,又融化成一团污浊。他还活着吗?他的眼睛还张着吗?

  浓重的黑暗使他失去判断力。黑暗太绵长,太久远,他几乎怀疑自己的存在。他也曾经恐慌,曾经求援,声嘶力竭,但是黑暗的力量太大,大到连这残余的生存意志都逐渐腐蚀,只能在巨大的压迫下,融化为寂静的血与肉,与人类所有排泄排遗的气味融在一起。

  十只手指又湿又黏,看不见这些是破裂指甲流出的血,抑或是血之后的脓水。他挖了好久,敲得好痛,没有光,没有流动的空气,只有凝浊,腐烂浓郁。

  像是人类化成了黏糊般的气体,塞进他的鼻孔,堵入他的气管、他的肺、其他内脏,以及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

  不能呼吸了。

  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所以,他不怕尸体,因为他与尸首融化过。他不怕可怕的腐臭,因为他的气管曾经全然被此充塞过。他不怕黑暗,因为他曾经漫长地浸溺在黑暗中。他不怕干、不怕热、不怕渴、不怕血肉模糊、不怕精神折磨、不怕寂静、不怕孤独、不怕死亡。

  那么,他怕什么?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

  “你回答我啊!”

  “我不知道。”

  他在开敞的电梯门前转头俯瞪她,眼神诡谲地空洞,黑瞳充满肃杀的阴暗与死亡气息,一时之间无法由那世界回到这身体,却不小心把彼岸的什么带到此处来,吓到了紧抓着他不放的小人儿。

  “我不知道。”

  他能回应的仍是这句轻吟。

  多少艰钜的任务、困难的挑战,他都可以应付。再复杂的人际纠葛、数字与权力的游戏,他都能摸索出其中的脉络。但就是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倾尽他一切智慧、所有的思虑,就是找不到答案。

  慧东,你干嘛要救她,自找麻烦?

  你是特地为了什么而来?

  “我不知道。”

  呆愕的美丽容颜,差点滚下泪珠,但她硬是将它们颤颤收在眼眶边缘。她只有勇气追逼答案,却没有连连承担这种回应的能耐。

  不顾颜面的结果,换来这种羞辱,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收回刚才愚蠢的质问。

  她还以为……他们之间会有某种可能……

  他一直垂睇着她的挫败与受伤,不知不觉融化了脸上刚冷的线条。她真的好可爱,很娇,又很韧,全然的明亮、透明,容易掌握,充满活生生的气息。不过,答案真的不在他这里。

  “是你希望我来找你的,不是吗?”

  什么意思?她水光盈盈地敌视着。

  “你离开摩洛哥之前,不是在门板下故意遗留了名片?你在期待我去找你?”

  “我是不小心遗落的!”她才不屑做那种自取其辱的蠢事。

  “那你又何必死缠烂打地硬要知道我究竟为了什么而来?”

  “因为我——”她又急又气,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轻蔑。“我必须要保护我的家!我……不准你动我家的歪脑筋!”

  “问题是,现在是你家在动我的歪脑筋。”

  “我家的事才不需要你插手!”

  “我建议你,讲话时多用用大脑,别老一副卖弄可爱的撒娇德行。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

  “你先是设计我爸,弄得好像是偶然被他发掘到的人才。再施以小惠,好像对我爸的事业会有很大的帮助。然后又故作姿态,一副要合作不合作的模样。整个局面的主导权全在你手里,看起来像是我们占上风,其实是你故意做个让我们占上风的样子。你心机深也就算了,可是你还刻意装天真。你就算愚弄人也该有点分寸!”

  “到底搞不清分寸的人是谁啊。”哎……

  “你若懂得分寸两个字该怎么写,就别再碰我家的事业!”

  “请在跟我呛声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她有资格这样跟他发飙吗?“你家的面板品质良率不是最好的,通路也并不理想,今年第三季的亏损因为市场供过于求,即使刚完成联贷,还是无法预期明年要再亏多少。如果你了解这些情况的棘手程度,就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态度跟我发嗲。”

  “我当然知道这些!我只是——”家里的现况变得这么糟?

  “你知道的话,说来听听,你伯父把手上持股慢慢转手给另一家竞争对手,让人家以人头户从协力厂商买回持股。陆家的事业都快给人整碗捧去,直接掌控,你打算怎么处理?”有什么解决的好法子,说来听听啊。

  她哑口无言,怔怔与他对视。

  什么时候她家沦入这种光景了?爷爷才走没多久啊,叔叔伯伯也才掌权没多久,怎么会……

  “除非你父亲有本事坐回董座,否则情况还会继续往下走。”

  她、她知道爸爸一家三兄弟,向来不怎么兄友弟恭。但伯父和叔叔联手逼退爸爸后,不是合力振起家业,却是两人继续互斗?

  怪不得爸爸不要她知道太多、涉入太多。这种情况,她根本无法处理。她们家就要这样垮了吗?应验了富不过三代吗?

  可是爸爸已经被逼下来了,还能怎么力挽狂澜?

  “现在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这么需要我了吧。”

  她无助地傻望,只见他冷淡地撂完了话,就转身进入电梯。

  “等一下!”她赶紧挤入门缝里,跟他一同迅速沉往地下停车场。

  她的脑袋一片混乱,气息一片混乱,心跳一片混乱,前景一片混乱,一下子失去了原本强势的立场。她开始理解爸爸这阵子的焦急与接连不断的动作,也体会到爸爸迫切需要战将与谋略的压力。

  “你有办法帮我爸解决问题的话……那要如何证明你真能达成目标?”

  “你父亲已经在做了。”

  她茫然蹙眉。“爸想跟你签约,但这并不能保证我们家能起死回生。”

  “一旦入赘,我的死活就跟你家牢牢地绑在一起了。”懂吗,小朋友?“你父亲就是以这种方式反制我,免得我赚饱了就跑,亏了就逃。”

  顿时,她心中暗藏的许多浪漫情怀,被沉重的利益结盟斩首。断头台上的断头刀,即使美轮美奂,黄金打造,依旧是残酷的凶器,切断了美好的期待。

  他是为了利益而来?为了往后自己安身立命的金山银山而来?她在他的利益盘算中,只是附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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