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别人不见得能配合你的随触即发。”他面无表情。“这件案子,是要你按照原本的设计做出一样的衣服,现在的成品很好,不用做多余的事。”
……意思是她画蛇添足吗?她微恼抿唇。“既然都花钱重做了,趁机补强一下不是很好?图书再版也会修饰原先的内容啊。”
他抱臂睨她,模样看来不甚友善。“你的意见不少。”
“因为我是服装设计师,不是裁缝,经过我的手做出来的,就是我的作品,我希望尽善尽美……”她试着据理力争。“团长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你有这个心很好,但是……”他凛容道:“不行。”斩钉截铁。
不行?!“为什么……不行?”
“你的构想不错,但改了会不会更好是未知数,时间紧迫,不必冒险。”他严肃道。“况且你自己不也知道,现在提出太晚了……别不按规矩来。”
“时间不是问题,我后天——不,我明天就能赶出来给你!”她急切道。
他不置可否,脸上却摆明写着:到此为止,没得商量。
她气闷瞪眼,与他对峙,明白他有他的道理,但她实在是……很不甘心!“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只许自己龟毛!”忍不住脱口低喊。
他板着脸,表情威严,没有软化,内心却忍不住被这话勾起了笑意,看着她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不由得有点想逗她。有时面对她,他的童心会反常的旺盛,这奇特心态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因为我是团长,有特权。”
……别火!要冷静,要言之有理,才能让他信服。吸一口气,她认真道:“团长,我不是在无理取闹。这次演出,场地小,观众席相对也小,舞台可以看得清楚,细节上考究,观众也可以感到我们的用心,这有什么不好?”
见她眼神坚毅,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好气又好笑。
“相信我,改了真的会比较好,来得及的。”她不死心地继续游说。
耳中听着她的极力说服,眼里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奇异感受,好像被那张顽固的小嘴轻轻巧巧地,叼住了心。
“我希望尽善尽美……团长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思及她方才的话,他蹙眉质疑自己,内心这股动摇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无奈叹息,承认输给这句话。
这女孩真够执拗的,竟一再打破他的原则,严重影响他!
“好了。就照你想要的试试,明天交件。”
咦?她怔了怔,大喜过望,但很快发现他神色漠然,爱理不理的样子,她静默几秒,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对。”严厉的眸光射向她。“你逼得我妥协。”
感到他当真动怒,她不禁微僵,没想过自己的坚持会激怒他。
他双手环胸,冷淡道:“现在还来得及打消念头。”
绝对不要。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虽然不想见他生气,但是……
“明天看到成品,你就不会气了。”她抬头挺胸,眼神坚定不移,信誓旦旦道:“我保证。”
闻言,他露出有点怪异的表情,下一秒,大笑出声。
什么……怎么了?她错愕瞧他,跟不上他的情绪反应。
他止笑,瞄眼壁钟,晚上六点半。“好了,设计师小姐,先一起去吃饭吧。”
她一愣。他……是在说反话吗?“不……我还是回去赶工好了。”
“要是赶不及,后天早上我去找你拿。”知道她这一回去,肯定会废寝忘食地自虐赶工,他决定宽限。“人是铁,饭是钢,别说这么多,走了。”
被他喜怒无常的表现搞糊涂了,她忍不住狐疑:“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
“什么意思?”
“不然怎么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又若无其事邀我吃饭?”太怪了。
他挑起眉毛,笑着说了句——
“这叫公私分明。”
第4章(1)
丁薇霓发现,聂鸣锋没有夸大,他的确表现得公私分明。
此时,同样在那间北平馆子,他们共进晚餐,他对着她,一贯的谈笑风生,丝毫没把方才的工作情绪带到餐桌上。
那她是喜欢工作时的他,还是私底下的他?恐怕有点难以取决,因为各有魅力……咦!脑中太过自然的自问自答,使她愣了一下。
什、什么喜欢……她在想什么?不,她所谓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等一下!她干嘛这么紧张?发现内心一直在自我解释,她哑然失笑。
“在想什么这么有趣?”对面的他兴味地问。
莫名心虚,她随便找个问题搪塞:“为什么你、嗯……会想设立舞团?”
“人总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他笑道。“你不也找到了你的?”
“你是怎么找到的?”她想挖掘更多关于他的传奇。
他试着回想,却说不上来。“只能说,有一天,当我察觉的时候,已经离不开舞蹈了……就像着魔一样。”他看向她。“不如说说你的故事。”
她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爸爸经商失败,家境不好,只能捡哥哥半长不短的旧衣服穿,帮纸娃娃设计美美的衣服变成我的乐趣。长大后,对服装设计还是热中,加上我哥他……总是鼓励我,所以决定朝这方面发展。”
注意到她提及亡兄时,语气微顿,怕她感伤,他迅速接话:“你很努力。”
她笑着摇头。“你才是。”被他这样称赞,只怕连拚命三郎都会惭愧。“你老是给我一种感觉,好像没有明天一样,所以硬是把一天当成三天用。”
“唔……也许是吧。”他微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现代舞的创始人说过,真正的舞蹈动作,不是发明的,而是发现的。舞蹈是一门永远的探索,一个人在有生之年可以发现的太过有限,每想到这里,我就舍不得停下来。”
他眼神熠熠,热茶的冉冉白雾醺着他的脸,衬得那双深邃眼眸更黑更亮。他诉说抱负时,她在他目光里感受到深切的热情,这个神采奕奕的英俊男人,在这一刻显得更耀眼出众,教她呼吸一窒,莫名脸红心跳,低下头,一时甚至不敢逼视,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双眼睛吸走……这……这是什么感觉?
“我懂你的意思……”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她说:“创意都是永无止境的,我也希望有机会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在有生之年尽量开拓眼界,挑战极限。”
她说得认真;他听着,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注视她,有点困惑和好笑地想:咦,他居然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女孩相知相惜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更玄的是,他还觉得,如果是她,应该可以理解自己的理想……
回忆方才他们之间的那场角力,“应该”被换成了“一定”。
“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只许自己龟毛!”
想到她不平的模样,他胸中又升起笑意。当他说自己有特权时,他打赌她一定在心里咒骂他,事实上,她脸上根本写着“拽什么”三个字。
然后呢,面对他的疾言厉色,满以为她会惶恐放弃,结果看看她说什么?明天看到成品,他就不会气了?还“我保证”?越想越好笑,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想什么这么有趣?”换她问了。
“在想你刚才的表现。”他笑吟吟,据实以告。
“……那一点也不有趣,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