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语。
字渊拉拉棉披,覆盖她全身,自己则躺在颖儿身侧,手压在后脑勺,他望向窗棂外斜挂的皎洁明月,清冷寂静的夜里,颖儿微弱的呼吸声带给他一丝安慰——他,不是一个人。
他和颖儿同病相怜,失去双亲,被迫提早长大,他们事事靠自己,除了坚强之外,没有其他选项。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待着,她对他仔细周全,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没错,重点是她在。
这件事对他面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视线所及处,要他随时转身,便看见她淡淡的笑容。他不准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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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传开,钟离全和钟离平壹的下场让大家拊手称庆,百姓们又开始讨论起钟离将军和夫人的事迹。
宇渊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办了场义诊和米粮发放。
钟离将军旧时同袍纷纷上门庆贺,几名知悉皇上看重宇渊的官员也藉机攀拉关系,连肃亲王也备妥礼数,走了一趟靖远侯府探虚实。
这是宇渊和肃亲王二度交手,他们同时为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园,花团锦簇,杨柳随风摆动,池塘锦鲤在水面吐泡泡,几名小厮在树下整理新种下的秋海棠。
凉亭里,宇渊头戴束发嵌银冠,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缎排穗卦,腰间五色丝条系着美玉,一身的富贵不可同日而语。
他并不喜欢这样一身虚华装束,只不过今日有太多朝臣来访,不得不打扮起这身皮相,生活啊,还是自然得好。
他端起新沏的龙井,轻啜。
他身后,颖儿亦是一身簇新,只不过,和旧时相同,白衣白裤白鞋白袜,除了裙边两枝寒梅,再无多余装饰。
“你觉得肃亲王如何?”他开口问。
“险。”她无赘言,一个字道尽她对他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见到肃亲王,她直觉想要逃,此人绝不是好相与之辈。
清峻笑容浮上,实在不能小看颖儿的敏锐。
肃亲王的事,他在她眼前只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现下,他和肃亲王是避不开了,颖儿得学着提高警觉。
“那么对他,我该……”
“避开。”她直觉回答。
“倘若避不开?”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实做到,不管将来会否碰上,见着他便要提防、避开。”他郑重交代。
“是。”
她为宇渊斟上茶,不动声色地将他喜欢的果子往前托,试菜多年,还有谁比她更了解少爷口味。
捻一枚果子,放入舌间,微酸沁入味蕾,他从不怀疑颖儿的选择。
“坐下。”宇渊说。
她想也没多想,就着他身边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颖儿睇少爷一眼,自她病愈,少爷很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不同。
这不同,老惹得她脸红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静。
“张嘴。”
她犹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张,含进他喂入的果子,然后,宇渊把盘子推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训练了她的口味,她只吃他爱吃的、挑他爱吃的。朝夕相处,让他们发展出相似的习惯。
“我知道你有话想说。”敞开俊颜,他鼓励起寡言的颖儿说话。
“少爷对钟离全太宽厚。”
“我已经把他和平壹送进大牢,若推估没错的话,县令会连同这些年他们欺压百姓的事件一并处理,我不认为他们有翻身机会。”
一缕不安分的发丝垂下,宇渊伸手为她拂开,她清丽脸庞带着一抹病态,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确在颖儿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损的肠胃已不能如常人般进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几口,再多便要呕吐,这帐,他不能不替颖儿讨回来。
“你是指老八?”见颖儿仍紧锁眉头,他又问。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亲娘购置一幢别墅,仆役佣妇一应俱全,他没让他们的生活窘困,反而担起身为堂兄应负的责任。
“是。”
“你觉得我沽名钓誉,虚情假意?”
捏了拳头,她硬下头皮。“是。”
她诚实得让人想哭,这样的性子放到哪里,都很难生存。“你认为我该斩草除根?”
十岁的孩子不必负担长辈的罪恶,但也没权利得到敌人的宽厚相待。
“至少不必宽容大度。”
拿起糕点递到她面前,她张口。一回生、二回熟,几次后,少爷喂食变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进食后,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里,要随时随地能看见四色糕点、四样果子和四种咸味小菜。
他不是贪食男人,但他要颖儿随时随地有东西可吃。
“如果当年,你娘亲没有选择投环的话,现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语。
“我记得青娘被买进侯府时,夜夜啼哭,钟离全贪色又无胆,他只敢强迫小妾,却无力阻止正妻对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选择的机会,她绝不会将一生托付给钟离全。”
“她还有其他选择。”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气选择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怀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为母则强,这话,是真的。”
她不言语了。
“你见过老八,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话至此,结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凉糕推到她面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开设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帮忙吗?”
“不肯。”。这答案不意外,她只想跟着他到处跑。
他喜欢她的说法,却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经护不了我,跟在我身边,并无太大帮助。”
谁说,她挥剑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险时挡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当头,发挥医术。更何况,忘了吗?她还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会保护你。”她执拗。
又是一个不意外的回答。保护他,是她终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难道你没想过,像普通女子般过日子?念诗、作画、弹琴、刺绣?”
他已供得起她过这样的生活,况且,他真的不希望,颖儿在他和肃亲王的战争间,扮演角色。
“不管过什么日子,都改变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实。”难得地,她说了长句子。
所以,他拒绝不了她?
“奸吧,别后悔就好。”
他把茶端给她,见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仿佛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满足他的唇舌。
褪去伪装,他们的世界变得宽广。
他的身分不再是秘密,数十几家饭馆酒楼、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钱庄的幕后老板现身,老百姓恍然大悟,这位新任的靖远侯爷啊,青出于蓝。
一时间,他成了京城里最受瞩目的单身汉,媒婆轮番上门,差点儿踩破了侯府门槛。
这日,巡视过钱庄和斩建的百草堂后,他带颖儿缓步回府,商店街上车水马龙,人群往来频繁,几次回头,他老担心颖儿没跟上。
他是多虑了,颖儿并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之前虽说足不出户,但她毕竟出生市井,十岁之前,她还是个四处闯祸的野丫头,这点人潮哪里为难得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