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咿呀一声打开,宇渊声音传来——“颖儿。”
是少爷?缓缓转回身,望他一眼,无言。
“为什么不到闲茶亭?”他浓眉相聚,嘴角紧抿。
到闲茶亭?不是说不去了吗?她摇头。
“公主特备了茶水点心,想要结识你,你竟用这种态度对她?!你不觉得自己过分?”
哦,原来啊,他生气,是为公主,果然是鹳鲽情深。
她面无表情,低眉轻撩拨盆花,那叶子翠绿得教人心喜,花儿红得让人惊艳,这样美好的生命不该拿到她面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该在她的寂寞前张扬。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记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无命、注定早夭,怎能记到谁身上,也许那场大火本该烧死她,逃过一劫,只是老天要她留下来见证,见证善恶到头终有报。
颖儿不应,他当她默认。
“你错了,就算玉儿是公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又是她错,她怎老做错?别开身,不想反驳他的误解,反正,就这样了,多说无益。
“你决意和玉儿对峙到死?”
是,反正不会太久了,照脉象看来,她大概活不过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没关系,她的任性困扰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阴。
宇渊气恼,进门这么久,她半句话不说,由着他自言自语,难道还在为那日的争执记恨?
跨步向前,双手握紧她的手臂。
她仰头,他方见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苍白的脸庞出现青绿,她在折磨自己?语气加重,他问:“你一定要这样子?让别人不好过,也不敦自己快意?”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要求濒死女子快意,未免过分。
“说话啊!”暴吼一声,她总是把他的耐心用凿。
“说什么?”终于,她开口。
“为什么不试着和玉儿相处?你没见过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吗?”她反口问。
“她是,玉儿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温柔体贴、处处替人着想,她从不勉强别人,府里的下人都对她佩服极了,唯有你,对她怀抱敌意,始终把她当成恶人,保持距离。”
“有吗?”
“没有吗?上次,她备礼到探月楼看你,你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你有没有想过,她毕竟是公主,放下身分来见你,你居然给她吃闭门羹。”
哦,想起来了,那回,她心绞痛,痛得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于是,让菊花回了她,没想到,竞成了“怀抱敌意”的充分证据。
罢了,真的无所谓。
“对于你的无礼,玉儿非但不恼,还担心你不开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赏荷花,你居然……颖儿,你非要这般孤僻难处?”
声声责备,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满地打滚。
她必须解释些什么,得说点话,好让少爷快点离开,她的难堪狼狈不想见人。
“颖儿承诺,不离开采月楼一步。”
很好,终是教她说出言语,捏紧拳,这疼痛,怎地掐不死?
宇渊恍然大悟,是他糊涂了,忘记告诉颖儿,方嬷嬷已和一干宫娥回去,往后她想去哪里都行。莫怪她生气无礼,为了玉儿被囚禁,谁会开心?
“承诺不必守了,玉儿知道方嬷嬷对你做的事,觉得抱歉,大婚夜里就告诉我,要将宫里人送回去。她说,这里不需处处守着宫中礼仪,也说,嫁为人妇,是她该适应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讲道理?往后,这里照常,没有紧文褥节、没有宫廷礼节,你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长长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没答话,因疼痛升上一级,难当。
“信了吧?玉儿很好,你该试着和她当姊妹。”
语毕,宇渊不再多说,拉起颖儿的手往闲茶亭去,今日荷花鲜丽,是介绍两人相识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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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会成为好姊妹?不会,颖儿确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过是丫头,立场不同、性情不同,她们没有成为好姊妹的条件。
颖儿望眼公主,她回给颖儿一个温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爷没说错,有她相伴,少爷很幸运。这样,很好。
静静坐着,她倾心对抗疼痛,不笑的脸上,缺乏表情。
桃红偷眼瞄颖儿,心里有些许不满。她以为她是谁啊,公主对她善意,她还一脸不屑,不过仗着驸马爷疼爱,就不可一世啦!
带着几分刻意,走到颖儿身边添新茶,桃红用身子挡去公主和驸马爷视线,手一偏,把热水往颖儿手上浇。
急急缩回手,她没尖叫,桃红自然装作没看到,仰起下巴。想对公主不逊,搞清楚,方嬷嬷不在,还有她呢!
手背瞬间通红,颖儿咬牙忍住,不多言语,免得说到底,又是她性情孤僻、爱对峙,不挑惹风波了,她只盼聚会早些儿散去,好累。
“驸马,这是公主特地为您烘焙的莲花茶,您试试。”桃花堆满笑容,把茶水倒进宇渊和公主杯里。
“嗯,甘纯清香,我不知道莲花可以泡茶。”
“做这茶可麻烦呢!要在清晨莲花未开之际,选出末绽花苞剪下,再用炭火焙干,炭火不但要控制得极小,焙火期间更要不断翻转,免得莲花失色,香味让炭火味取代。”桃红一路说,一路瞄着颖儿。
听见没,公主和驸马是天上一对、人间一双,驸马再喜欢她,她都别想当驸马的枕边人。
“辛苦你了。”宇渊对公主说。
“可不是辛苦嘛,可公主说呀,只要驸马喜欢,再辛苦都没关系。”
公主赧颜,转移话题:“颖儿姑娘,这茶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桃红给你送一些过去。”
“多谢公主,不必了。”她直觉反应。
颖儿的直觉反应让人尴尬,但公主不在意,她下定决心要同颖儿姑娘当朋友,凡是相公喜欢的人,她都要加倍喜欢。拉起颖儿的手,她有许多话想说。
很不巧,她拉的正是桃红烫伤的手,第二次直觉反应,颖儿将公主的手她的“直觉”全看在宇渊眼底,蹙眉。
他要怎么说、怎么待她,才能将她的固执磨去,再同她冷战数日?继续漠视她的存在?她非要这般待人才甘愿?
公主没气恼,仍张着笑脸说:“你的事,我听说了,很抱歉,母后这般待你。”
只是抱歉?她知道几百根针扎进肉里,是什么感觉?她知道无水无米、无天无日的恐惧找不到形容词可解?原来呵,她的性命只值抱歉二字。
“不必。”道歉之于她,无益。
“颖儿。”
宇渊的语调不悦,她听见了,于是垂眉闭嘴,不再多话。
“相公别气,的确是我的错,仅管天下父母心,可方嬷嬷和母后确有不是之处。”
说得好,天下父母心,偏生人家的父母高贵,而她失怙,人家的父母有心,她的父母想救她,却无能为力。
公主安抚过宇渊后,又对颖儿细说:“颖儿姑娘,你要怨,便怨我吧!往后我会用心补偿你,希望有一天,你肯放下心情,和我成为互诉心事的好朋友。”
“颖儿不敢高攀。”字句从牙缝问挤出来,她咬紧牙关。
接在腹痛之后,心也跟着痛起来,她的身子和心同自己作对,在最需要体力对付假想敌时,她竟痛得几要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