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了,」威严的声音响在耳畔。「一要皈依三宝,二要皈奉佛法,三要皈敬师友,此乃『三皈』;五戒者,一戒杀生……」
「啪!」一只讨厌的蚊子停在亚情脚边,亚萍不假思索,举起手一把斃了它。
师太咬牙切齒,眉头又拱出肉瘤,混濁的眼珠子橫扫过去,镇定地为那走不知路的蚋蚊唸佛超度:「阿弥陀佛。二戒偷盜、三戒邪淫、四成貪酒、五戒妄语……」
一记香板没预警地拍在亚萍头上。「罰你为那往生的蚊虫唸七七四十九天经文,超度它。」
「为什么?」打蚊子又不犯法。
「因它死不瞑目。」
「蚊子也有眼睛?」盼盼一问,其他比丘尼都在抿嘴偷笑。
「五戒是什么?」直接搬出戒律,压制她们,省得浪费囗舌。
「弟子心中有疑问,也不能提出来请师父指点迷津?」盼盼脑筋转得快,马上把问题拋回去。
「糞土之墙不可污也。」她师太可不是当假的,瞧,随便出囗就能骂人不用脏字。「微宁。」
一名七、八岁的小娃儿排众而出。
「见过你们的师姐。」师太转头又对她们道:「以后有不懂的问题就问她。」
盼盼和大夥不禁愕然,面面相覷之余,也觉新鲜有趣。微宁则盯着盼盼,目不转睛,或许在她看来,盼盼等人进寺修行一事,竟比她小小年纪即道行高深更加匪夷所思。
微宁从此和她们阿吃同睡,据说是方便「指点迷津」,但在盼盼看来,她更像个管家婆。
四更,是做早炉的时间。
亚倩她们才出风軒不久,以前日夜顛倒的习惯还没全改过来,天天捱到快三更方能入睡着,现在还和周公恶斗不休呢。
「快起来。」一人一巴掌,毫不留情。
「你又打我们?你这小不点竟敢三番两次跟我们动粗,看我不——」亚萍的手只挥了一半就被盼盼抓在掌心。
「师姐要咱们起床就起床,哪来那么多牢骚。」寄人籬下,能忍一时是一时。盼盼定定地望向三人,希冀她们委曲求全,不要再孩子气。
「对不起,请师姐大量海涵,我下次不会再犯了。」亚萍下了床,动手把棉被叠好。
「不对,教你多少遍了,棉被是这样叠的。」微宁小心翼翼的示范一遍。「手要捏住被子两角,缓缓拉平,然后……」
「叠那么整齐,晚上一睡不就又乱了,何必那么多规矩?」亚娟伸直懒腰打了个很没气质的呵欠。
「当然,吃饭、睡觉、誦经……甚至洗脸、上茅房都有规矩,你们跟着我慢慢学就是了。」微宁一派老气橫秋,说话时努力目不斜视,腰杆板直,左手永远置于胸囗,彷彿老僧入定,看得盼盼哭笑不得。
「你几岁啦?」
「貧尼法号微宁,今年八岁。」
「才八岁?出家多少年了?」光这说话的语气和那老尼姑简直如出一辙,没四、五年的潜移默化怎办得到。
「不多不少,正巧七年。」她手好巧,快速地叠好了两床被。其实每天早上的被,除了盼盼的,差不多都是她叠的。
才满周岁就给送来了?「好可怜,你爹娘怎捨得?」盼盼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为她掬一把同情泪。
「无父无母,四大皆空。」微宁倒很淡然。「洗脸去吧,还有早炉要做呢。」
「先吃饭行不行,我好饿?」到慈宁寺以来,亚萍几乎天天喊肚子饿。
「午时正,方进齋堂进食,这是规矩。」
「那,可不可以吃点别的?」素菜很淡,很难下饭。「例如……呃……」她们是「准」出家人,总不能要求大啖鸡鸭鱼肉吧?
「过几天就习惯了,先忍着吧。」亚娟朝亚萍眨眨眼,不知作什么暗号。
「无相。」微宁喊道。
盼盼一时忘了她叫的是自己,犹低着头讥哩呱啦和亚萍咬耳朵。
「无相师妹。」
「哦,噢什么事?」
「师父交代,说你字写得好,遣你从今天开始负责抄写经文,一天十二篇金刚经有没有问题?」
「一篇金刚经几个字?」字写得好可也不是这样操法。
「没数过,大约六十。」
「什么?那不写死我了?」盼盼气炸了,拉着微宁的手,准备好好据理力争一番。「你搞清楚,写字可不是吃饭,一囗可以扒进一大团,且……」喂,你干么直盯着我看?打数天前入寺起,这小娃儿就目光呆滯,有时像木樁一样直愣愣的望着盼盼,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师妹为何要捲款潜逃?」微宁突问。
「你别含血喷人,我们姑娘她——」亚萍性子急,马上欲冲口反駁,幸亏盼盼及时拉住她。
「师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事出必有因,得先弄清楚再图后计。
「昨天寺里来了名香客,手里拿着一张图像,画得和师妹你几乎一模一样。好美!」微宁两眼又痴痴地望着盼盼出神。
「知不知道那名香客的身分?」
微宁摇摇头。「不过她说她是紫宸堡里的人,奉了漕帮豫施主的命令而来。」
豫顥天?他竟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栽她的贓?盼盼相信她的头一定开始冒烟了。
「师太看过图像之后,可说了什么?」万一马脚已被瞧出,她们就得及早离开这儿。
「没。师父说,我们寺里没她要找的人。」
好加在!四个人提心弔胆地徐徐吁了口气。
※ ※ ※
位于寺后的菜园十分僻野,四个落难美少女委坐一地。早炉完毕,粗活才正要开始,她们已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风姑娘,你快想个办法,要不我铁会饿死在这里。」习惯了风軒的大鱼大肉,突然一天只吃一餐,吃的还都是些青菜萝蔔豆腐,几天下来,她们已形销骨立了。
盼盼何尝不苦,她只是隐忍着不说而已。「今日天晴气爽,万里无云,很适合到郊外走走。」
「我现在哪走得动,别说郊外,我连慈宁寺,都走不出去。」亚萍蠟黄的脸活像个难民。
盼盼不以为然地瞟她一眼。「从这过去一点,据说有条溪流,溪流很浅很濁,经常见到鱼儿游来游去。」她不仅把地形都摸熟了,还不知何时揣了一袋炭火在手里。
「有鱼有火,那不就可以……」脑海里马上浮现香喷喷的烤肉,嘴边宛似已有垂涎。
「噓!」盼盼摀住亚娟的嘴巴,低声问:「去是不去?」
「不去的是傻瓜。」亚萍刚刚还两脚发软,这会儿已振臂高呼,一派神清气爽。
四个人兴奋异常地往后山跑,没察觉斜坡上一个头戴笠帽,风薝展书的,披一件大斗蓬,作任侠裝扮的男子。
这人已出现过几次,每次经过菜园时总在田梗旁佇足良久,因他老低垂着头,是以盼盼她们始终没看清他的长相。
「他不会妨礙咱们打『野食吧』亚萍老觉得他有点怪,哪儿不好看书,偏选这荒郊野地。
「管他的,大不了待会儿分他一点也就是了。」亚娟亚萍亚倩各个捲起袖管,拉起袍裙,兴沖沖地就预备往溪里捉鱼祭五脏庙。
那公子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拎着一只竹篮,走到盼盼身旁的一块大石上,冷不防地将竹蓋子掀开——
是三条烤得金黄的鱼!
「老天!」大夥不约而同一阵低呼。
公子揭开斗笠,赫然竟是豫顥天。盼盼心口倏然揪紧,血脈不顺地有些气促。
「久违了。」他无视其他人的存在,眼中满盈的只有盼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