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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话请直说,我没空陪你在这儿喝茶闲聊。」她和亚倩她们约好了,今夜在客棧碰头,一起逃离杭州的。现在已近亥时,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急着等我表哥回来?」她狡诈地一笑。「早得呢,再过十天半个月,他也未必回得来。」豫顥天因济南出了紧急狀況,匆促赶往山东,又经她一番细心筹划,势必得耽搁许久,方能返回紫宸堡。

  原以为盼盼定会大失所望地现出哀愁的神色,没想到她却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我表哥?」她小心刺探。

  「喜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劳你过问。」盼盼一心只想她赶快走,言语间故意激怒她。

  朱妍愀然生怒,但转瞬舒眉含笑。换个话题道:「有出息的男人总是侍才傲物,且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轻易地变心负情,我表哥也不例外。」

  「明知他不好,你还爱他?」这不是很矛盾吗?

  「很笨是不是?」她楚楚地苦笑。「是我娘作主将我许配给表哥的。」言下之意,将来紫宸堡的女主人均非她莫属了。

  「很符合你的心愿不是吗?」要嫁人就快去嫁,不要在这里罗嗦个不停。烦不烦吶!

  「难道你不爱他?」她的目光忽然犀利地一闪。

  「我很早就学会冷心冷血,爱这种东西不适我的求生之道。」有些人是一遇上,就知道往后的结局,但那是寻常人的福分。她是「姑娘儿」,一个不容于俗世的烟花女,若随随便便为个浪荡子感动,到头来只会坑害了自己。世人皆不了解,婊子无情其实是为了自保。

  朱妍望住盼盼,思想如被昏黑的天色吞噬去。她怎么可能不爱豫顥天?她一定是在骗人,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拒绝得了他的,否则她也不会陷得这么深。

  突闻拍翼的声音,是一只不知打哪儿闯进来的蝙蝠,在房內惊慌地来回盘旋。

  盼盼忙打开房门,好让它飞出去。

  「丑东西。」朱妍眼神一变,由桌上盆栽摘下一片叶子,「咻」一声,将它打落地面。蝙蝠发狂扭曲,作垂死的挣扎。

  太残忍了。盼盼脸色煞白,仓皇转过头,不敢卒睹。

  朱妍面上则无丝毫异样的表情。「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哈,对了,你说你不爱我表哥,是不是?」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这女人拥有天仙般的美丽容颜,却是毒蠍心腸,她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盼盼不管她走不走,已兀自脱下绣鞋,坐到床沿,假意准备就寢。

  「我话还没说完哩。」她屁股比她更快,眨眼已先压住盼盼掀起的被褥。「告诉我,我表哥爱你吗?你上回没明确的告诉我。」

  「不爱。」这是她要的答案,即使不一定是真的。泥足深陷就是这样,总爱自欺欺人,再聪慧的女人也难以例外。

  「真的?」朱妍兴奋地笑开嘴。

  心灵空虛的女人真可怕,全神貫注于一个男人身上。上窮碧落下黄泉。佩服佩服!

  「那我走了。」她像小孩儿得到了想要的玩具,脚步都轻盈了。

  阿弥陀佛,总算可以耳根清净了。

  「哦,有件事提醒你,我送你的雪蓮粉别忘了吃,它很珍贵,而且效果显着。」

  什么效果?她有说她还没吃吗?朱妍是怎么知道的?

  ※  ※  ※

  新月爬上中天,黑色的湖给照映得冷冷生光。虫声吱吱喳喳响个不停。

  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心里竟柔柔牵扯,一种难以言宣的失落感,满满充斥整个胸臆。

  她不捨什么呢?锦衣玉食,还是豫顥天?不,她才没爱上他,她是坚强的,从不需要倚靠男人,她有足够的勇气,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她最大的罪过是心太软,脾气太硬,且肩膀太不够力,不然的话,她该把那六箱金银珠宝一併带走的。

  一个女人无论长得多漂亮,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母仪天下,要不成了名妓,让天下男人为之神魂顛倒,要不成了才气纵橫的词人,万古留芳……但是,她们的一生都不太快乐。只有人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享名正言顺的鱼水之欢,又不必承担命运上诡秘淒艳的煎熬。

  只是,她能成为哪个男人的妻?难呵!

  穿过大街拐入小巷,一路上为了提防被熟人撞见,她捡僻壤的小径走。

  亥牌时分,她已到达和亚倩她们约定好的永福客棧。

  「风姑娘,你终于来了。」亚倩惶急地把手中的纸张收起,过来抓着盼盼的手。

  「什么东西呀?」盼盼眼尖,马上瞧见那是一封信。

  「是慕容公子写给她的。」亚娟抢着帮她回答。

  「让我看看。」逃亡时刻,最好和一干人暂时断绝关系,以免旁生枝节。

  「没什么,他只是……」亚倩语气低儂,脸上甜蜜蜜的,一看就知道三魂七魄已经丟了二魂六魄。

  盼盼没等她推辞完毕,就一把伸进她怀袖中,把信掏了出来——

  亚倩卿卿:

  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穿山越嶺,万里跋涉,不畏风吹雨打,千辛万苦地找到你,请你千万等我。

  附註:如果明日天色尚称晴朗,我就驾车去接你出城。

  对你至死不渝的村

  「如何,很多情吧?」亚娟陶醉地问。

  「虛情假意的混帐东西。」盼盼火大地把信箋揉成一团,丟进字纸簍。「要不要来接你,还得看天色好不好,这种男人你也要?风軒三年,还没教会你怎么避开薄情郎?」爱之深责之切,她是用心良苦。

  「我……我只是……」亚倩顿时红了眼。慕容村是众多恩客中,难得有些文才,也对她较好的一个呀。

  「别哭,以后我们都不许为男人哭。把包袱收拾好,准备出城。」

  「不等天亮?」

  「你几时见过大白天逃亡的?麻烦用点脑筋行不行?」盼盼情知亚倩想等到明儿和那个叫「村」的男人见上一面才肯走,她偏不成全。

  「也对,趁黑走人才能避开艳姨娘的耳目。」亚娟道。

  计议既定,盼盼唤来店小二把帐结清,四人全换上男裝,各背上布包,由亚萍去僱了一艘小舟,先到虎踞门,再换大一点的船,一路驶往苏州去。

  「这么晚出城,需花钱打点守城门的官差。」船家道。

  「没关系,我们有急事。」亚萍很懂江湖规矩,没等船家开口,即塞上一錠银子。

  「其实那官差很好讲话的,我帮你们去说项。」有钱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

  盼盼和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夥全很有默契地紧抿着嘴,耐心坐入船艙,等候出城。

  船堪堪驶离湖畔,竟下起雨来。望着烟雨朦朧,二潭印映月和阮公墩,盼盼和亚萍姐妹们,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惆悵。

  小艇漫过水乡,趑起移向六桥,水面上和往常一样,飘着小巧玲瓏的彩灯。

  亚娟一时兴起,伸手捞了一盞上来,上头是三个醒目的大字——风盼盼。竟还有人对她恋恋难忘。

  盼盼抢过彩灯,不悅地丟入水中。「妓女」这身分犹似永世抹滅不去的烙印,像一场噩梦,时时刻刻提醒她有个不堪的往昔,即使她早已离开风軒,到了紫宸堡。

  「对不起。」亚娟悄声道。

  「没事,以后不要再提。」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几个晃动的黑影,盼盼心绪一紧,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晚过得特别慢,简直度时如月。

  「又是醉颜楼的打手,一个多月了,总在湖边绕来绕去找人,扰得我们不得安宁。」船家发起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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