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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一去,得多久才能归来?”

  “三年、五年,我也说不准。”他娘再三叮咛,没有成功就不许回来,但,得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衣锦荣归呢?

  “要那么久?那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甄贞眼眶一红,然而马上交由一双大眼睛把它给吞咽了。强忍住悲伤,倔强地说,“毅哥哥,祝你一路顺风。”

  一扭身,迫不及待地奔回房里。她不愿哭给他看。

  唐冀上前,疑惑地问:“她怎么好像很伤心,又似乎很生气?”

  “我师姐当然生气唆,她把你们当知心朋友,而你却说走就走。”季艾琳鼓着腮帮子道。

  “事出无奈,这可怪不得楚毅呀。”

  “不怪他那怪你好了。”季艾琳辫子一甩,兀自进屋里去了。

  “嘿你——”哥儿们一时全都默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若他们年岁小一点,他就可以好皮笑脸,说几句浑话化解尴尬;或者大一点,他也能够给个承诺,让她放心。但偏生在这半大不小的年纪,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

  良久,楚毅搭着唐冀的肩膀,道:“把手伸出来。”然后把一只荷包放人他手中。

  唐冀一瞧,呀!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会是他爹或他二娘给的盘缠?他紧握那银票抬头半晌,忽地记起小时候,在他挨饿的当儿,楚毅总会在紧要关头,塞给他一把酥皮铁蚕豆,一为解饥,一为解馋。楚毅太好,唐冀从来都没像此刻这样的感动过,吐出来的几句话说得零零落落:“楚毅……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一句话,我……我一定,赴汤蹈火,我一定,就算上刀山,下油锅——”

  “够了,我这是一去不回吗?我临危托孤吗?你等着,五年,顶多五年我一定回来。”楚毅心念一转又道,“替我好好照顾我娘……”他腼腆地欲言又止。

  “还有她?我晓得了,你放心。”嫩绿少年的心,其实什么都在,只是不敢讲,也没机会讲。唐注明白他的心,即使有那么一点股俄不清,但依悉能感受到楚毅和甄贞彼此眼波里激荡的那股汹涌的暗流。

  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发誓要替他的拜把看住这个小美人,绝不让任何人“染到手指头”。

  语毕,哥俩再度陷入沉默,一瞬间,他们便似有了生死之约,在这样的孟春,万物仍躺在半明半昧的春色里,各带着滚烫的心延伸……五年?连明儿都没把握了,谁知道五年后会是怎样的局面?

  ***

  经成像坍了架,丢了魂。谁也没发觉,在这大宅院外,悄无风息的空地上,寒意正逐步引领着幽灵也似的她,凄寂地立在危墙之下。

  有生命的在呼吸,没生命的也在呼吸,这种均匀的苦闷的氛围,就是神秘的岁月。天地都笼罩着她,然却没保护她,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痛苦的 渊救。

  她忖量着,围墙之内,那间仍亮着灯火的房间就是楚毅的寝房。寅夜前来,为的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清楚,竟然就在风露之中,立了半宵。

  房里的灯始终亮着,只是渐渐地转弱而昏暗。

  甄贞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大杂院的方向走。蓦地,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腕际。

  楚毅把身上的袍子脱下,为她披上。

  甄贞鼻头一酸,顾不得男女之嫌,抓着他的手哭嚷了起来,“毅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黑白分明的眸子浸泡在汪汪的泪液之中,更显晶莹剔透,睫毛瑟缩地乱抖。

  十多年来未曾如此的惶惶惨惨,她娘不在的时日,因太小,不懂人世悲欢,甚至也不懂得难过。可如今,绝望而急切地,心肝肺腑都给哭跌出来。

  楚毅怕哭声吵醒屋内的人,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嘘!”他可不知道这五根手指头对她造成多大的悸动。像有一股电流透过他的手,直通她的心坎里头,害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别哭好不好,呵!别哭!”他举起衣袖帮她拭泪,这种感觉是温馨的,完全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关怀。

  “我不要你走。”甄贞就着黯淡的月色,抬头看住他。唉,月夜里,他的样子更加俊美得不真实了。

  楚毅慨然地摇摇头:“我若不走,迟早要死在这里。你希望我死还是活?”

  “有那么严重吗?”

  他凄然地点点头,嘴畔则挂着笑意,认真地照视着她:“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回来找你。”

  甄贞一阵苦笑:“到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们跑江湖的总是居无定所的呀。

  “天涯海角,只要你肯等我,我就保证一定找到你。”离情依依,楚毅竟说出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切明白的盟约。

  “等你?”等你做什么呢?她仅是单纯地舍不得他走,至于其他,她倒还没想过。又或想过了,只是不敢承认?甄贞倏地傻住了。

  “是啊,等我回来,肯不肯?”他急躁地追问。

  “我……好,好的。”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楚毅房里的灯忽地一下灿亮,接着完全熄灭了。一如她的手,黑白掩映,光明的未来,转瞬即消逝无踪。

  “五年后,你肯定回来?”

  楚毅没有作答,一辆急驶而至的马车,将他退回屋里,临别仅抛给她一抹涵容无限的星芒。

  ***

  翌日,楚毅真的走了,甄贞没有去送别,因为她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嚎陶大哭,反而让楚毅为难。

  横竖他们有五年之约,五年之后他就会回来的,她相信。自认识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曾怀疑过他。

  春风吹绽一树树的梅花,梅花如血海般的盛开了,年关也近了。

  过去的日子中,有时年关难过,季师父会和一些行内的贫苦卖艺人,因欠了粮食煤柴或房租还不出来,为躲避索债,总在除夕夜,聚到茶馆“喝茶”,直到爆竹响了,东方既白,方吁一口气,互相揖别回家。归途中运气不佳遇上债主,也道个“恭喜恭喜”,他们只得苦笑还礼,这样也过了几年。

  今年,季师父却特别阔气,不但不需要躲茶楼,还为甄贞和艾琳各添了新衣裳。

  “好,年年难过,总算也年年过。你们又大了一些,虽不全然是我的亲孩子,不过也跟着到处跑,吃江湖饭。今年压岁钱,口里边的饭,牙缝里的肉,也没多少,好歹应个景,你们权当是一家人守岁。”

  甄贞接过季师父给的红包,和艾琳一比,发现她的竟多了一倍。担心艾琳吃醋,她不敢张扬,偷偷塞进腰袋里。

  每年她都会认真地守岁,通宵不眠。守岁的地方也年年不同,不同的城镇,不同的檐下炕上。以前她为自己守岁,从今年起,多了一个人——楚毅。她窃窃地恳求神明,保佑他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走?”按往年的例子,通常十五元宵过后,就是她们开拔到另一个市镇“觅活计”的时候。甄贞并非急着走,而是害怕走,她恨不能就这么留在这儿,直到楚毅回来。

  艾琳回眸对她刮着脸颊,嘲弄一番。这小鬼头!

  “先不走了,这几年咱们就待这儿吧。”季师父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为什么?”艾琳问,“这儿的生意并没有特别好呀。”

  的确是,非但没更好,还更差呢。大伙儿也觉得留下来实在没道理。

  “饿着你们啦?”季师父喜滋滋的样子,真是有些反常,“你们看不出来为师老了,也累了?何况还有你们师哥拖着这一身病,哪堪再长途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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