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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爱真奇妙啊,花露露晕晕地想,将他眼睛鼻子嘴和手拆来看,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然而当那些组成一个叫楚天驰的男人,活生生坐身边,她就会发热,心跳很兴奋,很想这样一直和他坐下去,那样也很陶醉。

  她记得病时他指腹缓慢揉按她胀痛的头脑穴道,一次次,力道沉入深处,那股力,沈而笃定,将她的疼痛化开。

  她还喜欢看他啜饮啤酒的模样,喜欢他嘴上新生的胡髭,他就著钢杯畅饮,这些建构出的风景,有奇异的雄性魅力。她看著,脸红了,忘了时间,著迷地贪看下去。忽然,他转过脸,逮住她的视线。她吓一跳,缩肩,撇过脸去,去看公园的大树。

  “那排树养得不错喔。”她瞎扯,仿佛刚刚一直都在研究树,没看他。

  “还可以。”他低笑,少女的装模作样,怎可能逃过他三十岁的男人眼睛。

  “你心情好像很不错了。”不再因他伤心了吧?

  “很好啊。”花露露傻笑。

  她双手往后撑地,脸微仰,咪咪笑,看夕阳吞没蓝天,耳畔是风声和小孩追跑声,谁家的木风铃叮叮咚咚响,他们面对著同一片风景。不同的是一个脸色酷酷,一个笑咪咪。

  他睐她一眼。“你打算坐多久?”

  “嗄?你要回去了吗?”还想再跟他坐下去呢。

  “还没。”看见她眼中的期盼,他舍不得离开,晃了晃杯子说:“喝完啤酒再走。”

  “就是,至少等天暗了嘛,反正你已经收工了啊。”

  最好是坐到天荒地老。

  于是,又这么耗下去。

  这对组合,坐一起,在路过人眼中,化作诡异风景,超不搭的。

  男的穿军夹克,硬邦邦牛仔裤,尽管坐姿懒散,仍散发一股敌意,无声地在暗示“别靠近我”。眼神凌厉,表情严酷,一点都不放松,好像每分秒都准备跟谁打仗。

  而坐在这剽悍男子身旁,儿童似的少女花露露,显得很突兀。她身体微后仰,双手在后头撑地,坐姿懒散。身上穿著软绵绵民族风宽松衣裤,脖子绕一条粉红丝巾。紫色宽棉裤在风中邋遢,夹脚凉鞋托著,圆滚滚的柔白脚趾,任由晚风轻抚。

  在极阳刚的楚天驰身旁,坐著超柔软的花露露。在相异的两人间,无形的力量在流动,在蔓延,他们身不由己,暗暗地倾慕彼此,互相吸引。

  她问他:“你真的很喜欢坐这里欣赏风景,我常看你一坐就坐好久。”

  “欣赏风景?有什么风景好欣赏?小孩吵死人,还有那个欧巴桑,坐在椅子上抠脚的那个,旁边还有一只狗在大便,树下那个糟老头乱吐痰,这么一群王八蛋,有什么风景好欣赏?”

  他害花露露大笑,笑弯腰。

  他也笑:“干么……我这么幽默啊?”

  “原来你坐在这里,都在看那些东西啊?”

  花露露伸手,东指指西指指,带领他看:“你看啊,天空被夕阳染成金色,那边游戏区旁的九重葛,粉红的花开得那么美。另一边,树上的麻雀们都在玩呢……风景很棒啊,干么要去看抠脚的欧巴桑跟在大便的狗?”

  “拜托,目标那么明显,我眼睛脱窗了才会看不见。”

  她又哈哈笑了。“那我真的没看见,我眼睛可能脱窗了。”

  楚天驰看她屈脚抱膝,下巴抵在膝头,斜脸望他,咪咪笑地,像只猫。

  他猜她有点醉了,才那么爱笑。

  “有这么高兴吗……”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也许再这么坐下去,他的强硬,就会沾染到花露露的柔软。他想,改变已经发生,是他自大的以为,他都能压抑住,其实他再也变不回跟她相遇以前的自己。

  他想多听听关于她的事,他问她:“你跟你妈一直都住在尼泊尔吗?”

  “嗯,我们大多住在安娜普那山区,没有一定的地址。因为尼泊尔政局不是很稳定,我们也常换地方住,就到处玩啊,我妈好多喇嘛朋友喔,有时我们还会住在佛寺里。”

  “你喜欢台北吗?”

  花露露很认真想了又想。“也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就是不一样嘛。但这里树太少,空气也不太新鲜,我在那边晚上都会看到超多的星星,这里看不到。”

  “那边风景怎么样?”他好奇了。

  “我最喜欢冬天了,睡觉时,整晚听见雪从屋顶啪啪掉到地上的声音。早上,看到外面山头树啦栏杆啦,全被白雪覆盖。我就会跑出去,捧雪进来,用雪水煮奶茶喝。然后躲在屋里,看外头白蒙蒙的世界,美呆了,我跟我妈可以这样一看就好几个小时。我妈说,不管是谁,看见这么美的白雪和高山,就会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存在。”

  “噢。”楚天驰很难想像,他从没离开这里。“听我师父说,你们可能十二月就回尼泊尔?”

  “嗯。”

  “那么告白被拒绝了,干么心情不好?”他揶揄她。

  “啊……这两件事有关系吗?”她不懂。

  “你想想,就算我接受你的告白,跟你在一起,但是你很快就要回尼泊尔,我们要怎么维系感情?”他笑她白白伤心。“所以呢,小妹妹,下次跟男人告白,拜托,先动脑想一想自己的情况。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和谁交往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假设我喜欢你了,假设我们也互相爱得要死,但是没多久,你就回尼泊尔了。如果我真的爱上你,不就爱得很白痴?”

  “但我们会有一段日子很开心。”

  “越开心,等到分开就越伤心。你懂吗?”真笨。

  “可是十二月还没到,你怎么知道我们到时候会很伤心?”

  “你……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她大脑构造肯定和别人不一样,那么简单的道理,她就是听不明白。“反正我只是想告诉你,之前那些伤心根本是不必要的。”

  “我知道,而且你都有女朋友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啊,有机会的话,到尼泊尔找我。”

  “我不可能离开台湾。”

  “我是说旅行。”

  “我从不旅行。”

  “我是说……你可以带你女朋友一起来,我也很欢迎,真的。”

  这么好心?他笑了,笑容苦涩。“我女朋友跟我一样,她也很懒得出国。喂,你决定不来义诊了吗?”她的爱心呢?之前那么拚命看病人,看到都累病了,他原本还有点小小地钦佩她哩。

  她耸耸肩。“再看看喽,我妈说心情不好时不能帮人按摩。”

  “真这样的话,我要休诊休到天荒地老了。”

  她又哈哈笑了。“你那么心情不好啊?”

  “你看不出来吗?我心情不爽好多年了。”

  “对什么不爽?”

  “对什么都不爽。”

  “为什么?”

  他脸色一凛,不想再往下聊了。

  他干掉啤酒,起身,看著她。“我回去了……”

  她也站起来,凝视他。“我也要回去了。”

  他们深深注视著彼此。

  花露露等他问她住哪,如果他想知道,她口袋有一张写好地址跟电话的小纸条。如果他想知道……

  如果他还在意她这个人……还有一点点喜欢她这个朋友,想跟她联系。

  然而他只是缄默著,看著她的眼神很复杂。

  “BYE。”他说。

  她实在没办法再厚脸皮,自己掏出写了地址跟电话的纸条。

  她也只好说:“BYE。”黯然离开,然后有点生气地想,再也不来了,他根本不希罕她。

  可是人家有女朋友,干么要喜欢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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