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台北市区的十字街头,黄昏时,人车争道,喧闹拥挤。
砰──
一声巨响,一辆机车超车不当,擦撞公车,骑士飞出去,重摔在地。煞车声尖叫声四起,一会儿,群众围上,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蹲下做心肺复苏,有人看热闹……
“啧啧啧,可怜啊,穿制服呢,还是学生。”心肺复苏狂做一阵,大叔趴著听少年心口,没心跳了。“唉,没救了。”一命呜呼,到仙山报到去。
一名妇女掩面啜泣。“他还这么年轻啊……”
“骑太快了,真不爱惜生命,好像还未成年。”一位阿桑说。
少年的卡其制服染满鲜血,众人摇头哀叹之际,突然──
“让开!”某个粗哑的嗓音大吼。
顿时,人群被冲散开来,有人尖叫,有人惊呼,有人不慎摔倒,被某个力大的家伙粗野地两三下全扫到边边去。
“嗳呦喂,推什么推,我先来的欸!”没礼貌!欧巴桑气呼呼揉著被撞疼的腰,事故发生时她跑得够快,占到看热闹的好位置,谁那么没礼貌,把她撞出“热区”。一回头要骂,待看清来人,她呆住,不敢骂了。看上去,那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这男人,年约三十,浑身带一股强悍气势,身形高大,强健结实,短发浓黑紊乱,像是从没有好好梳理,随兴中又流露出我行我素的性格。他戴著墨镜,上嘴唇布一点青髭,有种落拓男人味。右肩膀搭个军用背包,双手戴著黑色皮手套,身上是陈旧的军用墨绿外套,合身蓝牛仔裤,衬托著长腿健硕的肌肉线条,脚下一双历经沧桑的军靴……
这男人很怪,不像台北人,倒像在丛林打仗的军人。身形和表情都在诉说著,他不能惹,他是蛮横的坏家伙。还有,感觉得出,他脾气不好,蹙紧的眉头,显示出他的不耐。
“滚一边去!”楚天驰对扫开的人群骂。“光是看人就会活了?滚开!”
叱退众人后,楚天驰将背包一掷,蹲下,摘落墨镜,露出眼睛,眼色锐利如鹰。他微眯著眼,审视少年状况,接著褪下手套,扔一边地上。他一手捉住少年左腕,另一手圈起食指,以第二指节,往少年掌根上三指幅处,用力抵入……
没亲眼目睹,难相信世上有奇迹。一个已往生的少年,被男人这一弄,身体弹一下,猝然睁眼,大喘特喘,活回来了。
众人惊呼──
“活了欸”
“怎么可能!”
“明明没心跳了啊?”
少年呆望救命恩人,神色恍惚,不知刚死过一回。
楚天驰冷睇少年。“你几岁?无照对不对”身子微倾,瞪著少年眼睛,口气缓慢,却透著威严。“是不是活得无聊,想快点去投胎?下次想死,自己选根电线杆撞,不要白痴到跟公车撞,妨碍交通,浪费我的时间。”
少年还是一脸恍惚。
楚天驰拍拍他的脸。“我说的,听懂没?”
大概是被他的威严吓住了,少年很乖地点点头。
楚天驰拾回墨镜戴上,捡回手套,拎起背包往肩膀一甩。戴上手套,他嘀咕著:“这么笨,救了也是白救,混蛋一个。”转身,看见黑压压的人们挡住去路。
所有人的目光全透著惊奇崇拜,对他大感敬佩,急著打探他的身分──
“你是医生吗?”
“你刚刚是不是给他点穴?”
“太厉害了啊,你一定是什么大师对不对?”本来想骂他的欧巴桑,这会儿硬挤回男人身边,热情地圈住他手臂。“啊我是想问你,我右脚常痛,是哪里有问题啊?你这么厉害,顺便帮我看一下好不好?”
“屁股大。”楚天驰冷笑,藏在墨镜后的眼,仿佛闪著冷光。
“嗄?”她没听清楚。
楚天驰缓缓冷冷,重复一次。“屁股太大,所以脚痛,懂吗?”补一记冷笑。“白痴。”
白痴?屁股大?欧巴桑呆住,颤抖,面孔胀红,泪汹涌。他……他怎么这么伤人?“啊──”欧巴桑又乱叫了,再一次,她被推出热区。
这回,是众人齐力推开屁股大的欧巴桑,因为忙著想问他的身分──
“你是不是有在哪里看诊?还是哪间中医诊所上班?我孙子常拉肚子一吃冷的就……”
“你是不是那种会点穴的经络师?请问我坐骨神经常会……”
“你愿不愿意出诊?我妈大姨的姑姑的老公常便秘,因为大不出来已经得了严重的忧郁症,拜托你能不能……”
大家争先恐后发问,想让大师看看所遭遇的疑难杂症。但是大师不愧是大师,不动如山,大家热情半天,他呢,手一挥一扫──
“让开。”楚天驰隔开人们,穿越人群,跨上路前的重型机车,军用钢盔戴上,油门一催,蓦地消失无影无踪,只扬起一阵烟尘。
大师走了?大家唏嘘不已,尤其是婆婆妈妈们。
“能把死人变成活的,那男人真的是人吗?”一名上班女郎,捂心呢喃。
另一位阿婶捧著泛红脸庞,晕陶陶地说:“说不定,我们看到的是神喔,这是神迹喔……”
大家眯眼,一齐点头。是有这可能,毕竟神无所不在,神要出手是不会有铺陈的,神的奇迹更是无梗可循,神是……
一个虚弱声音,将他们拉回现实世界──
“可……可不可以帮我催……催一下救护车?我好痛……”可怜重伤少年,大家都忘了他虽活回来,但伤口还在大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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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悠哉悠哉下围棋,品尝阿里山高山茶,音响播放印度带回来的西塔琴乐,古怪琴音ㄋㄧㄠㄋㄧㄠ(袅袅)叫,搁地上的电磁炉热呼呼,老茶壶喷白烟,茶水滚沸,满室茶香。还有,一根香烟,正火红地夹在布满老人斑的指间,烟圈冉冉飘……飘……飘……
“咳、咳!”六十岁的花明月咳嗽,挥开烟圈,对著卧在茶壶对面地上的老男人说:“年纪一大把,该戒烟了吧。”
六十八岁的巴南,看起来活脱脱是个糟老头,灰发乱翘,灰长衫凌乱,边抽烟,身子边抖啊抖。“小师妹啊,我一快乐就想抽烟,一想到要跟你回尼泊尔养老就高兴得不得了。如果你现在答应当我老婆,我立刻戒烟……”
“那你还是继续抽吧。”花明月呵呵笑,一手支著脸,一手下棋。她也斜卧在地,这对老人,逍遥对奕,活像神仙。
日光在木地板摇曳,喝茶下棋正逍遥,忽一道黑影掠过他们之间,同时,巴南指间的香烟消失……
“呃、”事情发生太快,巴南夹烟的手势还呆在半空中。“我的烟……”
“这里禁烟。”
楚天驰弹熄香烟,丢进垃圾桶,接著手势俐落地脱去外套,扔上衣架,然后,双手盘胸,瞪著躺在地上的两位老人,又看看茶壶棋盘和点心,脸一沉,不爽了。
“你们会不会太过分?”
“我们怎么了?”巴南不解。
“不过是下下棋,喝喝茶,吃吃点心,不算过分吧?”花明月很纳闷。
楚天驰深呼吸,指向被两老排挤到墙边边的病人们。“这么多病人,你们躺在这里下围棋”
确实,很过分,也很荒谬。
一群挂号看诊的病人,很无辜地缩在墙边边,他们被迫一大早看两个老人,目中无人地躺在地上,打情骂俏,下棋喝茶。他们被迫欣赏有足足一小时了,直到楚天驰仗义执言,拯救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不能怪病人们全惊恐地缩在墙边边,不敢靠近两位老人,目睹这么自在的老年人,他们还是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