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尔朱天宝表情淡漠,声音却咄咄逼人。
高欢平稳地回答道:“属下以为,最近齐王与大将军在瀛州交战数次,败多胜少,还丢了一城一镇,如今一定会留在瀛州夺回失地,大将军如果乘胜追击,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战绩。”
听了他的解释,尔朱天宝沉默不语,心里却骂:好你个贺六浑,明知齐军早已逃离瀛州,还偏给我出这等馊主意,当我是傻瓜!
他平生最恨耍他的人,若非想到高欢是个人才,他真想宰了他!
高欢感觉到了帐内空气越来越紧绷,不由得志忑不安。
可他却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话没错,去安歇吧,明天一早动身。”
高欢暗自吁了口气。“去瀛州吗?”
“不,去博野!”
高欢吃惊又心虚地看向他,后者脸上嘲弄的笑容让他明白今夜的失策。他再次暗中提醒自己,如今身侧所伴的,绝不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而是奸诈阴险的枭雄,但同时也是他成就英雄伟业的基石,因此他必须谨言慎行。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行礼后告辞而去。
然而三天后,他不再为今夜的失策后悔,反而感觉这是神灵给他的启示:王者自有天佑!
因为三天后,当他们风尘仆仆地奔到博野时,却传来齐军在瀛州击败尔朱天宝留守在那里的军队,重新夺回数日前失去的献城、龙口两地的消息。
气急败坏的尔朱天宝除了重新调兵遣将转往瀛州外,也对高欢赞赏有加,并承诺定呈请朝廷给他加封赏赐,以褒奖他忠心不二之举。
高欢因祸得福,大感宽心之际,也感谢前主人葛荣这次的意外之举既救了他,也救了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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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的早晨,太行山东麓的龙口镇,齐军整装待发。
营帐内,冬雪正帮葛荣穿上她为他刚缝补好的衣服。
自从那夜宿营古刹后,葛荣改变了以前对她时热时冷的态度,行军途中也总要她跟随身边,对她的呵护照顾更为仔细。而她虽然没有听到他的爱语,却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已不仅仅是“人质”,因此,她不再苛求他付不起的感情。
恨,不会速起速消;爱,也不能即生即灭,她会把爱压在心里,让大鲜卑神为她与他的未来设定结局。
穿好衣服后,他匆匆忙忙地套上铠甲。她再帮他拉平双肩部分的铠片,系上腰间的皮带,戴上铺著软垫的头盔。
与尔朱军比,齐军将士的铠甲很简陋,大多用双层兽皮缝制而成,仅在胸、背部加上圆形金属片或盔甲护胸。可是尔朱军的将士穿的不是明光甲,就是锁子铠,外带多层护肩、护膝。
想到战场的无情,她的心情格外沉重。她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任何人,可是她却因为担心他而夜不能寐。
从给他缝补的衣服上,她看出他已经多次与死神交会。抚平他胸前的甲片,她忧郁地想,这个男人在与敌人对阵时,难道都不知道要保护自己吗?
“干嘛这么忧伤?”他拉过她,给了她一个销魂的吻。
“你刚夺回失地,为何又要匆忙离开呢?你走了,这里的老百姓怎么办?”当她知道自己能平静地说话后,遂开口问。
“我要是不走,你哥哥会为了你再来毁城,离开正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百姓和城池。”胜利给葛荣带来信心,爱情给他带来好心情,他耐心地回答她。
原来他没有忘记百姓和城池……冬雪的心里安慰地想,又不放心地问:“那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博野。”他情绪高涨地说:“那里是我的幸运之地,两年前,我就是在那里打败大司马广阳王的,如今我也要在那里打败你哥哥。”
“你确信他会在那里吗?”
“放心吧,黑泰的耳目一向最灵。尔朱天宝现在也许正在赶来瀛州的路上,但我会再带他去博野!”他精神抖擞地插上佩剑,扯扯她的发辫逗她。“你不需要发愁,跟著我就行,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可是,你要提防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的心情丝毫没有放松。对她哥哥,她没有他那么乐观。
葛荣笑容一敛,不高兴地问:“你就那么相信他,不相信我吗?”
冬雪举手轻抚他紧绷的面颊,忧虑地说:“不是,只是我太了解他,因此想到你们即将交手,实在难以安心。”
葛荣托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脸严厉地问:“告诉我实话,你是在担心我杀了他,还是担心他杀了我?”
她的手停在他的脸上,平静的目光带著薄薄的泪雾回望著他。“你!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葛荣捧著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深情的目光泄露他们难以掩饰的真情。
顷刻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不要担心,我的命不值得你这样忧郁。”拥抱良久,等心中感情的激流平静后,他在她的头顶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猛地推开他,脸上淌著泪指责道:“在我把身心全都给了你之后,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
一股暖流带著锐利的刺痛猛然窜入他心中,他拉过她,与她的泪眼相望,心情复杂又沉重。从他懂事起,上战场面对死亡就是一种责任,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是否会受伤、会死亡。可是这个被他强行绑架来的“人质”,这个被他伤害过多次的女人却为他的安危忧郁、流泪,而他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他紧紧抱著她,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知道自己的报复计画必须重新修改。
“大哥,答应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会在乎你的生命!”冬雪握住他替自己擦泪的手要求。
“我——答应你!”面对她毫无保留的爱,葛荣狂猛的吻给了她无声的保证。
龙须山山势平缓,连绵不断,山上多树木岩石。
冬雪骑马跟随在葛荣身后,在离开龙口镇后,庞大的齐军就化整为零,迅速消失在莽莽山林里,此刻她所看到的,是葛荣的卫队和经常跟随在他身边的独孤如愿及其所属部下。
当穿过一处低矮的林地时,冬雪往附近的山林看了一眼,忽然,仿佛被人打了一掌似的震住了,再定睛细看,随即,眼睛大张。
“大哥,快停下!”她策马至葛荣身边。
“为什么?你累了?”葛荣轻松地问,他身边的人也不把她的话当真。
这下她急了,声音变得急切。“不能过去,那里有危险!”
见她神色紧绷,葛荣不再掉以轻心,立刻问道:“什么危险?”
“看,林子里的闪光。”她指著对面山坡说。
“那是阳光照在石头上,没什么嘛!”独孤如愿看不出名堂。
“是阳光,但却是透过护心镜反射的,那里有我哥哥的伏兵!”冬雪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们冒险。“因为我们距离他们还比较远,加上他们埋伏在树林里,因此你们会误以为那些闪光是日光反射,但我经常跟随他们,知道那是铠甲的反光。”
一听她的话,葛荣和其他人都立刻警觉起来了。
“没错,尔朱军多穿明光铠,他们的护心镜是金属制的。那里一定是尔朱天宝的兵马!”葛荣看著在密林中闪动的光点确定地说。
“大哥,快走吧,他们兵多马强,这里太危险。”冬雪看到更多的闪光出现在山坡另外一端,不由得焦虑地催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