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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页

 

  她摊开两臂,安慰地拥抱童绢一下,做个OK手势,『放心!我没什么好损失的。』不过是损失一点好心情、一点自尊、一点自由,她承担得起,但中间的故事曲折就不必让心力交瘁的童绢知道了。

  身上披披挂挂了一堆行李袋,童绢替她扛了一只皮箱,两人一块下楼。李秘书一见到这阵仗,大嚷:「说了不必带这么多东西的,大屋里什么都有啊!」

  她懒怠拿出纸笔解释,执意把行李放进后车厢,对跟在屁股后的李秘书指指灰浓的天空,李秘书附和:「是、是,快搬快搬,待会下起雨,山路视线可不好!」

  她和童绢挥手道别,尽量流露轻松欢快的样子。一坐进车座,脆弱袭上苍白的面颊,想吹吹风,雨丝竟已然飘落。

  下雨了。偏在这时候,她想起那幢无边寂寥、空洞的大屋,一阵不寒而栗。她对过大的房子一向没好感,总让她忆及伴随外公一生,却在晚年被舅舅们抛售的方家老宅子,每一个角落,都隐藏了长年的悲喜爱恨,躲也躲不了。长大以后,她因此只求简单纯粹的幸福,比方说,小小洁净的房子,温柔普通的情人,稳定不求名利的工作,偶尔奢侈一下吃顿大餐,台风天和伴侣赖一天的床,一年自助旅行一次……

  她不懂的是,为何越简单,越难得;越不奢求,幸福之路越难行,总像是远方的海市蜃楼向她招手,她却永无可能奔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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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抬头,他就知道前方那犹豫的影子是谁,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软毛拖鞋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他瞥了一下腕表指针,八点五分,她若不是起得太早,就是根本没睡。深夜两点半,他曾起身查看,她的门缝底仍透出强烈的灯光,这种光度不必问也知道不可能睡得好,她怕山上的夜黑,宁愿整夜不熄灯。

  视线上移。果然,尖小的脸蛋比前一天更黯青,眼皮半垂,薄唇缺乏血色,步伐摇摇欲坠。她到底要多久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写了黑字的小白板移到他膝上,歪歪斜斜几个字——「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他合上报纸,专注地凝视她。

  她收回白板,右手在上头移动一下,转面举在胸前让他看——「我房间窗外那棵大树,可不可以将它砍了,或移到别的地方去?」

  他不解地拧眉,「为什么?」

  她迟疑了良久,才写,「我不喜欢它的声音,风吹、下雨,它的树枝都会发出声音,我睡不着。」

  意外的理由,或许可以解释她之前极力避免住这里的原因,但实在太孩子气,他摇摇头,「不能砍。屋外你见到的任何一棵树,都是我父亲亲手种下的,已经盘根错节,没办法移植。」

  她点点头,像是早已预知不会有正面回应,不见失望,缓慢转身走开,他唤住她,「你待会要下山吧?一起走吧!载你一程。」

  她摇摇手,背着他潦草挥笔,再高举白板。「不顺路,我搭社区巴士。」

  那得走上一段私家路,再等上一段时间才坐得到社区巴上。对外主要道路只有一条,何来的不顺路?不过是不愿和他共处罢了。

  他微恼,任她走开,开始食用早餐。吃了两口,把正忙活的厨子叫过来,「煮点瘦肉粥,别太油腻,让太太吃,看着她吃完,记得帮她叫车!」

  没来由的烦闷在胸口沉积,他提早离开大屋,驱车到公司。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像养错地方的兰草逐渐委靡?她不反抗也不顺从,气色越来越差。两个人在大屋里活像在捉迷藏,他前脚才踏进有她的空间,她后脚就离开;逼不得已面对面,她的视线永远不在他脸上,但也不似有恨意,较接近的形容词是认命,里面不时夹杂一抹稍纵即逝的忧伤。假以时日,他几乎可以断定,她会枯死在他面前。

  是不是该放手?

  直接到会议室里坐定后,耳闻部属轮流报告,脑袋里转动的是同一个问号。

  他从前的生活本来就没有她的存在,少了她又如何?她从不曾给他一个由衷的笑容,从不!不是针锋相对就是不理不睬,可仔细思量,他何尝在他处拥有过由衷的笑容?她那双大眼早就看穿了这一点。

  还是放手吧!这个念头一再反复,他的眼前就不断出现她的一颦一笑,她抿嘴的嗔容,她作画时的凝神,她莹白透明的肌肤,他进入她体内时那仓皇惊疑的眼神,她忍着不适承受他时的泛红颈项……

  放手吧!回到没有交集的从前,让她自由——

  「不!」

  这个字脱口而出,他立即接收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狐疑目光,财务长清清喉咙,不甚明了地问:「景先生,这项议案是您上次批准的,您突然反对是为什么?」

  他及时回了神,让表情回稳,挽回失态,「我是指,别延后增资,无论如何要提升产能,这是一贯目标不是吗?」

  精神不能集中,提早结束会议,部属散去,他往窗前一站。下雨了!大楼室内听不到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她那间睡房却因一排玻璃雨檐而有恼人的击打声……

  「景先生,半个小时后车子在大门口等,应该在两点以前赶得到工厂。」特助站在会议室门口提醒。

  他举起右手表示知悉,接着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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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越夜越激烈,他一下车,司机忙为他打伞,西装仍湿了半片肩臂。

  踏进客厅,他绕到她房前的小走道,十分意外,灯光已灭,她竟已入睡?他比平日更晚归,她一个人能安睡于此?

  边臆测着,他退回自己的空间,做睡前的洗浴,过后,点起走道的每盏夜灯,巡走至楼下。

  天空像要在一夜之间倾尽所有的眼泪,持续原来的雨势,雨打树梢,树影摇晃,在人口单薄的郊野房子里,的确扰人清梦。

  他忖度片刻,走到她房门口,像是期待什么,抱着双臂倚门伫立,以单一姿势竖耳倾听,接收门内传来的动静。

  不必太久,房内兴起一阵椅倒人跌的纷乱声,他抑制一探究竟的冲动,保持原样站稳。接着,门被猛力打开,「砰」地撞击墙面,一张惨白的小脸和他正对面,惊愕与惧怕使她的肩头剧烈起伏着,半张的嘴徒然颤动,说不出只字片语;走廊夜灯柔和,仍映照出她眼里晃动的泪光,她回望黑影幢幢的房内,踌躇难决,握住门把的手指结泛白。

  他没有开口,不问不说,向前轻轻揽住她靠在胸怀。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友善举措吓怔了,僵硬着身子任由他揽抱,微微的颤栗一丝不少传达给他。他不假思索,拦腰轻易地将她抱起,往回走上二楼。

  她瘦了许多,抱她像拎只小猫一样容易,因为害怕,一路上紧贴着他不敢放松。躺卧在他床褥里,猜不透他的意图,她仍蜷着膝,四肢不知所措。他在她背后躺下,侧拥着她,让她像个幼儿被安全地环抱着,包裹在他的体温里,头顶在他喉结处,听闻他略快的心跳节奏,慌乱的呼吸渐趋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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