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也有一双这么深邃、温柔的眼,絮儿还以为,里面除了冷漠什么也没有。
区区一眼的力量忒是惊人,彼此都像是撞进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水潭里许久,里头的疑惑、矛盾与痛苦竟如出一辙,令他们几乎迷失了自己。
“为什么答应要嫁给二弟?”许久,他终于绷着嗓子开口了,低沉声音中仿佛带着痛苦叹息。
“因为他肯娶我,你肯吗?”她那澄澈却平静的目光直视着他,竟逼得他不敢迎视。
一句反问逼退了他满腹的话,紧抿着唇沉默不语,大掌惩罚自己似的狠命紧握,像是想测试自己能忍受多少的痛。
“你不能嫁给他!”最后,他粗嗄着嗓子,只说了这句话。
他依旧不肯给她一个答案,依旧逃避着她,只给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莫名理由。
絮儿苦涩一笑,除了心酸,竟再也引不起半点痛楚,原来,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为什么?”她淡淡笑开,宛如天边飘忽的云,淡漠得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他──不是个正派的人,你从他那里得不到幸福的。”他最终只能勉强挤出这句。
“幸福?我早就不奢求这种东西,只求不再为人心碎。”她的目光笔直望进他眼底。
看着她故作坚强,眼底隐约闪烁着泪影,他的心被狠狠拧痛了。冲动地,他伸臂将她抱进怀里,用一种几乎快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力道,用力地、紧紧地抱住她。
突如其来的拥抱紧得让她快喘不过气来,她怔忡着,任由他失控地将她的身子箍得发疼。
以为不再有任何感觉、不再有爱的心,慢慢有了一丝轻微的疼,原本像是死去的知觉再度苏醒,凝在眼底的泪融了,沿着她冰凉的双颊流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那冷静近乎没有感情的他,这么的急躁失控,几乎让她以为──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在乎她。
我爱你──只差那么一点,她几乎脱口而出。
但他遽然抽身的动作阻止了她,当她看到那双狂乱的黑眸再度恢复冷静、熟悉的俊脸重新覆上一层淡漠,她就知道,她终其一生都不该冀望奇迹出现。
“离开他,你要嫁给谁都可以,但就是别嫁给上官渊。”看似平静的他,语气却泄露出一丝心急。
专注凝视着他的俊脸,她认真地将他的模样深深烙进脑海里,希望将他小心妥贴地收藏在自己最隐密的角落,永远也不让任何人窥见。
就算是──她对爱的痴傻与执迷不悟吧!
“你走吧!”她平静的仰头望着他,一如当年那样的虔敬与充满信任。“下回再见面,我们只会是大伯与弟媳的关系。”这是她最终的答案。
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是那样活泼俏皮,娇气且任性的美丽脸蛋,如今却平静成熟得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直以来总希望她能稳重懂事些,但此刻他竟宁可用所有的一切,把那个纯真无忧的小絮儿换回来。
“回去吧!”落下一声叹息,她缓步转身回到房内不再看他。
望着她决然的背影许久,他终于动了,有如千斤重的双脚支撑着毫无知觉的身体往外走,脑袋里空了,心底布满没有任何东西能填满的千疮百孔,唯独满满的痛却怎么也装不完。
违背自己的心,到最后可能会一无所有!
突然间,脑中响起裴济的话。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缓慢的身影走到门边,止住了脚步。
“梧桐树……”他哑着嗓子开口道。
“砍掉了。”坐在床边,她头也不抬,答得简单。“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永远不会改变的,不是吗?”听似洒脱的话,说来却令人心酸。
看着她的手把玩着床帐的流苏,像是想藉此平静内心的纷乱,突然间,他的神情一凛,目光急遽眯了起来。
“絮儿,你的手──”他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似的。
顿了下,絮儿缓缓举起布满烧伤痕迹的双手,云淡风轻的一笑。
“为了从火堆里抢救梧桐树烧伤的,不过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千疮百孔的心比手伤得还要重上千倍。”她端详着不再美丽的双手,完全没有一丝哀伤与不舍。
上官甫紧咬牙关,在口中仿佛尝到血腥味,椎心的痛楚更像是达到了极限。
天知道要让那样单纯傻气的她认清现实的残酷,需要承受多少的痛?!
他不敢想,也不忍去想,唯一确定的──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踉跄着脚步,他狼狈地跌跌撞撞而去。
他已经没有选择、没有后路可退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四月十五。
一大清早,上官家张灯结彩、喜字高挂,大红的灯笼、横挂的红彩缎让宅邸内外充满一片喜气。今天是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渊的大喜之日,凭着上官家的财势与人脉,今儿个上门道贺的宾客自然是络绎不绝。
穿着一身喜服,胸前横挂着一朵大红喜花的上官渊,一脸春风得意的在门厅间来回穿梭,那模样就连高中状元都没他神气。
“恭喜、恭喜啊!”
“恭喜二公子小登科──”
一整个早上恭喜声不绝于耳,宾客的恭贺、主人的寒暄,让厅里、门外一片热闹。
在这片喜气与热闹的气氛之中,一个孤冷的身影就站在远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与周遭的喧哗热闹相比,他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一双眸像是载尽全天下的愁似的。
与几日前相比,他的神情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但从他的脸上又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上官渊站在厅前与宾客寒暄,目光还不时朝上官甫投去,神色间满是胜利的得意。
未时一到,几乎所有受邀的宾客全到齐了,丫鬟们恭敬地将宾客迎进厅里入座奉茶,原本宽敞的厅内几乎座无虚席。
“拜堂吉时到!”今日主持婚礼进行的司仪在厅内喊着。
“新嫁娘该请出来了!”一旁的上官夫人提醒着。
“我去。”
上官渊殷勤的向众宾客告退,昂首阔步的到新房内请出柳絮儿。
其实说穿了,上官渊对絮儿哪里有半点意思,他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样样都比上官甫还行罢了,为了赢过他,他不惜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夺过来。
尤其是此刻,在众多宾客之前,他还能利用柳絮儿好好的折磨他一下,当着他的面炫耀他得到了他所爱的女人,该是这辈子自己最痛快的一刻吧?!
上官渊大摇大摆地走向新房,只见里头一片死寂,完全没有半点喜气,反倒像是凄冷的灵堂。
一双阴郁的眉头纠了起来,上官渊带着几分不快走向絮儿。
柳絮儿就坐在桌边,身上穿着大红的凤冠霞帔,原本就清丽可人的脸蛋,在一片艳红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媚艳丽。
只可惜,这么一身喜气,絮儿的眼底却毫无一丝新嫁娘该有的光采,木然得像是即将举行丧事似的。
“怎么连个丫头都没有?瞧这里冷清得像灵堂似的。”一进门,上官渊立刻不悦的抱怨。
絮儿淡淡抬眼瞧向门边,那个跟上官甫有几分神似的身影,轻声说道:“是我摒退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静一静?”上官渊臭着脸走近她。“娘子,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却想一个人静一静?怎么,不情愿嫁给我?”他找碴似的问。
“没有,我只是昨夜没睡好,现下头有点疼,不想被打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