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微怔,为“他”莫名的敌意、也为自己心头兴起的柔软心绪感到不解。
水叮叮见江慎神情隐晦,默然不语,以为他为了她的回答不悦,于是不甘愿的脱口道:“水叮叮。”
“水叮叮?”江慎回过神,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有些怀疑“他”不愿透露真实姓名,才会胡诌这么个名字。
迎向他愕然的表情,水叮叮有种想咬舌自尽的冲动。
老天爷呀!她水叮叮是着了什么道?又何必在乎他的情绪,现下可好了,铁定又要让眼前男子嘲讽一番。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能叫水叮叮吗?”
“不是,只是觉得这名字……颇有几分姑娘家的味道。”恢复冷漠的神态,江慎下了个结论。
她本来就是姑娘家嘛!水叮叮努了努唇,险些脱口露了自己的馅。
不过她这名字连她自己也觉得怪,只隐约记得,有个软柔的嗓音在她耳边不断回荡。“记住了吗?这是你的名……水丁儿……”
而古老爹说当他捡到她时,她是这么跟古老爹说的。
“有没有考虑讨份正当的差事?”江慎不期然地开口。
唔……她低吟了一会儿,澈眸一亮,不客气的开口道:“如果你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如让我进衙门当捕快,让我威风威风。”
思及此,她昂首挺胸,表情得意,全然忘了她和江慎的过节还未化解。
“捕快不是说当就能当的。”江慎说得实在。
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道:“说得也是,我的出身或许连到衙门当皂隶都还不够格。”再说自己的身形娇小,穿起捕快服肯定没他好看。
瞧江慎穿着深色团领捕快服,腰间系着一柄宽背腰刀,刀鞘外露着青黑色的刀柄,簇新的黑裤下套着马靴,威风凛凛的模样,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莫名地,江慎的心里竟因她轻松的态度,而漫过一丝诡异的感觉。
深眸打量她单薄的身子,一见就知肩不能挑、手不能担,这般瘦弱的体格,一定是无法靠劳力攒钱。
江慎思酌片刻,问道:“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事吗?”
江慎瞧水叮叮本性不坏又机伶,若带在身边调教一番,说不准他日能成为国家栋梁。如此总强过“他”过着偷、抢、拐、骗的日子来得好。
“在你身边做事?”她微挑眉,为他骤转的态度而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只是帮我处理一些杂事,或到衙门打打杂,不需花费太多力气。”江慎直直瞅着她,说得十分诚挚。
他的好心,却教尝尽世间人暖、看透人生百态的水叮叮心生警戒。
幸好今儿个她做男子装扮,不然真要以为江慎居心不良。
“江捕头别同我说笑了。”她仰头笑得夸张,极度不习惯如此和颜悦色、平心静气的江慎。
“我不是说笑。”江慎轻掀苍白无血色的唇,淡淡的说。
水叮叮压根儿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再说吧。”
“若想通了,就到平波县衙门找我。”江慎苦笑,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他江慎需要开口请求的事。
水叮叮见他撑起身子,不解的睨了他一眼。
“小子,改日再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愠不火的声调未变,江慎揉了揉她的发顶后,搭刀在肩,潇洒的离去。
他那落在头上的大手,伴着贬低的感觉,直撞入水叮叮心里。
她红润的小嘴微张,忍不住恼羞成怒的嚷道:“江慎,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大臭蛋——”
寒风冷峻,形销骨立的古老爹手捧着一只旧旧的蓝色包袱,拖着蹒跚的步伐终于回到破屋。
这些天他咳得厉害,全身上下因为病痛的折腾,备受煎熬,每走几步便抑不住扶着墙,咳得重时,总要歇息片刻才能再走。
水叮叮正打算再到十字大街寻找古老爹,才一踏出破屋,立即瞧见古老爹佝偻的身影,她立刻迎向前。“老爹,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老爹去取一样重要的东西。”古老爷虚弱的扬唇,憔悴的容颜带着歉然的笑意。
“你就跟我说一声,让我替你取回就好嘛。”扶着他进屋,水叮叮忐忑不安的心方才落地,却又不自主的扬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古老爹轻笑了几声,任水叮叮将自己扶进屋内。
怕古老爹禁不住寒,水叮叮取来一只破暖炉,尽快让寝屋暖和起来。
“这天候转冷了……”感觉到屋里的暖意,古老爹禁不住又猛咳起来。
瞧他咳得急遽,水叮叮忧心忡忡地开口。“老爹,叮叮带你找大夫去。”
她努力想扶起古老爹,他却发出一声慨叹。“不用忙了,这一回,老爹怕是捱不过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叮叮,听老爹说,这事攸关你的未来……你一定要……要……要让老爹把话说完……”古老爹枕靠在石墙上,伤感的道。
“一定要现在说吗?”
虽然她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请大夫,但她可以找江慎帮忙,至少在他临走前说过,他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古老爹握住她软嫩的小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水叮叮看见古老爹的神情,不知怎地,平日的伶牙俐齿全失了作用,话全梗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爹还记得……那一年的元宵灯特别美……整个长安城人声鼎沸,亮晃晃的灯就像……划过黑夜的流萤,绚烂呀!”
那一年正是他的人生步入绝境、穷苦潦倒之时,他绝望地以为眼前被灯火映照得犹如白昼的长安城,将成为他在人世间,最后一眼的灿烂……
水叮叮看着他,似乎可以由古老爹涣散的眸底,瞧见当年那满街华灯的热络景象。
古老爹陷入回忆中,气若游丝的语调断断续续。“老爹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跟着人潮赏着灯……后来……就在城郊外遇上你……当时你手中提个掌般大的小伞灯,哭得好凄惨……
老爹见你哭得可怜兮兮……于是上前问你,你一见着我就不哭了,还拽着……老爹的手……问我能不能带你回家……”
无神的眼角泛着泪光,古老爹因为忆及那一幕,笑了起来。“为了怕你的家人寻不着你,老爹抱着你想进城……却怎么也挤不进城里……上元节……朝廷允许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坊里观赏花灯……老爹没用……瘸着条腿,想进城……却怎么也挤不进城里……”
这一段过往,老爹曾经说过,但现在听来,让她不由得又多了股心酸。
“老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咬着唇,水叮叮已管不住的红了眼眶。
“老爹知道……捱不过这一回……怕你失了认祖归宗的机会……于是到县外的福通寺……拿回这个……”
在平波县落脚后,他便将这木盒托给福通寺的和尚代为保管。
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福通寺的和尚对潦倒穷困的他施以援手,一直信守承诺,将这木盒妥当安置在寺里。
听到古老爹拖着病入膏肓的孱弱身体,为她走这一趟,水叮叮的心拧痛得几要淌出血来。
“老爹……”
“打……打开木盒……里、里面收着你当年拿……在手上的小伞灯……虽不足为据……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认祖归宗……”
木盒因为长期接受檀香薰陶,透着股淡淡的檀香味,却怎么也无法平抚水叮叮内心的无助。
敛眉犹豫了半晌,水叮叮才顺从地打开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