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酒樽内温著三壶酒──爽烈劲猛的“滴落”,她伸手提起“滴落”,慢悠悠地斟入晶莹剔透的翡翠杯中,醇厚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平静的酒面倒映出她微怒的容颜。
“啪!”她随手把书扔在桌面,端起翡翠杯一饮而尽,饮酒动作俐落爽朗。
纯度高、酒性烈的“滴落”,常人喝三杯已是极限,而对于千曲楼的当家主子千乘迷冬来说,三壶也不过尔尔。
那只迷路且无自知之明的花鸟,他死定了,这辈子别想踏进千乘家的大门!
这次竟然把她写成杀人越货的江洋女大盗,不但和他的白痴女主角抢夺男人,还蠢到极点地为猥琐的男主角洗劫进贡财物,最后被凌迟而死!
千乘迷鸟以前还把她写成花楼的老鸨、奸臣的歌姬、后宫的奶娘、富家的小妾、黑市的人贩等等,这家伙每次都安排她死得无比凄惨,惨绝人寰到她对他的火气,累积得比翡雪山千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厚!
“红喜。”千乘迷冬喝完三壶“滴落”,开口唤来贴身婢女,伸出两根手指,“再给少爷加上两壶酒!”
千乘家是央啻国的酿酒世家,也有著天下最大的连锁酒楼千曲楼,可千乘家的头号继承人千乘迷鸟,却被千乘迷冬视为家门之耻,因为他不碰酒,也碰不得酒!
千乘迷鸟自讶为谦谦君子,声称酒会误人,他坚决不碰,也不肯继承千乘家业,在他十八岁那年离家独居,卖文为生,写著肉麻兮兮的风月之文,从此与独扛家业的千乘迷冬“恩怨”越来越深。
“小姐,已经有三十二壶酒了!”红喜瞪大了眼睛惊呼,手指比划著,连连摇头,“再这样下去少爷这辈子也回不了家,小姐,你要不要考虑饶了少爷啊?”
少爷已经六年未踏进家门一步了,而老爷又带著夫人云游四海,没有十年八载是不会回来的,难道两个小主子就这样斗一辈子吗?
一绝无可能!”千乘迷冬磨了磨牙,眯起了丹凤眼,余光似火。那个败家子,把千乘家的责任全部扔给她,害她现在不能自由自在地躲在她的酒窖研究新酒,有哪家妹妹像她这么凄惨啊?
哼,他有胆子离家出走,就别想轻易回来!
“唉,可怜的少爷。”红喜咳声叹气,瞥见主子熊熊燃烧著怒火的眼神,马上非常识时务地道:“小姐,我马上去记录!”一溜烟地跑走了。
千乘迷冬这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两指捏起千乘迷鸟的新书,往地上一扔,发泄地踩上两脚,然后翻看掌柜送来的账本。
她每天做牛做马地处理本该属于他的事务,而那家伙就只会躲起来写一些不入流的小说,然后嘻嘻哈哈地和他的一堆美人风花雪月,他们兄妹之间的账,一辈子都算不清了!
越想越火大,直想把那只该死的鸟抓来灌酒──
“哈哈……迷鸟的新书真有趣,果真是奇货可居,顾老板的眼光依然精准无比。”
突然,隔壁雅间传来的说话声,吸引了千乘迷冬的注意。哪个混蛋这么大胆,敢在她的酒楼夸迷鸟那个败家子?
“郑大人过誉,这都是迷鸟的本事,也多亏了各位读者捧场。”清亮的男声不疾不徐,“这是您要的《法书论》善本,请过目。”
“太好了,顾老板,我敬你一杯!”
“谢谢。”
“其实你应该尝尝千乘家的酒,真是天下一绝,辛辣如‘喜尘’,爽烈如‘滴落’,滋甜如‘红笑’等等,总有一种是你喜欢的,不要每次都以茶代酒,太杀风景了。”
什么?!有人竟然来她的酒楼喝茶?
胆子太大了,当她这儿是茶楼吗?
这年头找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忍不住起身,身体贴近墙,决定暂时做个窃听小人,也要搞清楚是哪些人来她的酒楼夸迷鸟,还敢以茶代酒?
“郑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大家都知道在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杀风景也是迫不得已。”那男子顿了顿,又说:“何况我并不喜酒,千乘家的酒再绝,对我来说也不如茶来得清爽可口。所以彼之美酒,吾之涩水,还望诸位多包涵,莫为我扫兴。”
这个家伙,居然敢说她家的酒不如他的茶,她家引以为傲的美酒,对他来说只是苦水?
他未曾品一口千乘之酒,竟然如此放肆,在千乘家的酒楼大放厥词!
千乘迷冬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她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她辛辛苦苦酿出来的美酒!
他是继迷鸟之后,第二个挑起她怒火的男人,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是帮迷鸟出那些无良书的老板,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他是不会明白千乘家的厉害!
顾砚津脸上挂著若有似无的微笑,静静地饮著他的茶,看著雅间中高谈阔论的士子痛快畅饮,听著他们讨论朝中的局势,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灿若星辰的双眼闪烁著诡异的光芒。
央啻国现在虽由小皇帝继位,但持政的却是摄政王,小皇帝完全是个傀儡,构不成威胁……
砰的一声,门突地被踢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缓缓地抬起头,就见一名明媚如桃花的红衣少女,叉著腰,怒气腾腾地移步雅间之中,晶亮的凤眼俐落地扫了一圈,然后一个字一个字从朱红的唇中蹦出来。
“谁、是、顾、老、板?”
在座的各位还没有从看她骤然出现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听到她的问话,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顾砚津。
接著,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众人,瞬间抛弃文雅的外衣,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兴致勃勃地看著他们,心底开始猜测向来对美人不屑一顾的顾老板与眼前明艳少女的关系。
千乘迷冬,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正式见面了。
顾砚津不以为意,扬起和善的微笑面对她,礼貌地询问:“姑娘,找顾某何事?”
她忍住满腔翻滚的怒火,故意踩著慢吞吞的步伐,“飘”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绕著顾砚津转圈,仔细地将眼前自千乘迷鸟之后第二号惹火她的男人打量个透。
眉如飞剑,目似星子,眉目间颇有英气。
直鼻薄唇,面容白皙,神情淡定内敛,看似深藏不露之人,为何如此恩蠢地在她的酒楼妄言狂语?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迷鸟顺眼,却和迷鸟狼狈为奸,讥讽她的酒,和迷鸟一样不知好歹,还敢懒懒地问她有何贵干?!
千乘迷冬瞄了瞄顾砚津手中的杯子,浮绿一片,她眯起眼,不客气地哼道:“我是千乘迷冬,千曲楼的老板,听闻阁下对千乘家的酒颇有微词,敢问何处让阁下如此不满呢?”
满屋子都是美酒飘香,就他身上带著淡淡的茶香味,让她非常不爽,她倒要瞧瞧他能如何挑三拣四?
“哦,原来是千乘当家,在下鲁莽,一时口快,得罪了。”顾砚津轻啜一口茶,带著歉然的口气,看著双颊红波微漾的千乘迷冬,暗赞她气恼的模样娇俏可人。
迷冬姑娘比迷鸟书里可爱、有趣多了。
“是啊,千乘家的酒是央啻一绝,怎么会有不满呢?”在席的众人帮腔,不断地朝千乘迷冬和顾砚津挤眉弄眼,“顾老板没有尝过,才会有所误解。”
“听说千乘家酿造的美酒,千乘当家都亲自把关,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顾老板不解其味而已。”
“对啊,我至爱‘喜尘’,简直就是忘忧解愁的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