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清楚吗?”许崇信又问。
“嗯,很清楚。”丁凯轩缓缓伸出手,毫无犹豫、毫无差错的,抚摸在他身旁妻子的脸,这是他在手术后最想做的一件事,不是靠盲目摸索,而是亲眼所见、亲手所碰。
许书婷已是泪眼模糊,握住丈夫的手,说不出半句话,就为了这一刻,之前的担忧全都值得了。
丁家两老看到这幅画面,非常意外儿子如此依恋媳妇,他们享受不到的爱情,儿子却能有幸得到,或许挫折之中反而见真情,越是一帆风顺就越不懂珍惜,人生果真是个圆,有舍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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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家住了一个礼拜,明天就要回南投了,许书婷独自留在家整理行李,丈夫和女儿就交给公婆,让他们把握时间好好相处。这阵子,光是女儿的衣服、玩具就增加了两大箱,她真佩服公婆的消费能力,不把孙女宠坏誓不甘休似的,但她并不担心,女儿不是普通的小孩,她的快乐来自内心,而非外在。
叩叩!
趁着没有别人在,许庆霖敲过门走进客房,他拿了一个文件袋,也不说明一下,就放到女儿的行李箱中。“收着。”
“这是什么?”许书婷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两份地契和印章!她记得父亲提过,若她再嫁,就要给她房地产当嫁妆,但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她立刻退回。“爸,我又没再嫁,你不用给我这些。”
许庆霖早忘了自己说过这番话,那都是几百年前的状况了,有什么好提的?他解释道:“我不是要你再嫁,凯轩现在又没赚钱,手术后也不知能恢复多少,我总不能看你们过苦日子。”
她一阵心暖,明白父亲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关怀,除了给钱他真的不懂其他方法。“我们过得很好,在南投不用花什么钱,爸你放心,欢迎你随时来玩。”
“不行,你一定要收下。”许庆霖非常坚持,一个女人要照顾丈夫和小孩,怎么说都要有钱支撑,女儿应该是不好意思开口,他做父亲的就得固执点。
“我不能收。”她在家时很少让父亲满意,结婚后还要父亲担心,怎么都说不过去。
“你不收,那我给俞涵,看她以后是要出国念书,还是要自己创业,反正用得到就好!”
“俞涵的未来,我们会负责栽培,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父女俩来回推辞,谁也不肯让谁,脾气一样的硬,不知是谁第一个笑起来,另外一个也跟着笑了,原来笑是有感染力的,没多久,他们都哈哈大笑。
有生以来,怕是第一次和父亲如此融洽相处,许书婷抹去因为大笑而流出的泪滴,吸了吸鼻子说:“如果妈也在这儿就好了。”
“我想她是在的。”许庆霖望向墙上妻子的照片,他每天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想也是。”许书婷点点头,在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房间,但她还是有回家的感觉,只因心中有爱,处处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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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北回到南投后,他们照样过着种菜、煮饭、平淡的日子,丁凯轩的手术相当成功,只是得休养一段时日,这回他积极而主动,每天都记得吃药、点眼药水、保护眼睛,回诊时跟医生再三讨论,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许书婷看在眼底,明白自己不用再操心了,丈夫已经有所领悟,接着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丁俞涵还是没上幼稚园,这整片山野就是她的学校,她每天捡石头、观察花草、对着蓝天发呆,她还有一架电子琴,无师自通摸熟了音阶,常可听到她弹唱自己的曲子。
不管她以后会成为地理学者、花店老板或音乐家,她的父母只期待她健康快乐长大。
这天傍晚,丁凯轩奉妻子之命,出门去寻找女儿,这在台北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一个还没满五岁的小女孩,怎能放她一个人趴趴走?但在埔里就变得很自然,女儿这只小兔有三个窟,不是在自家附近,就是到几处邻居家,或是大榕树下的土地公庙。
今天他在榕树下找到女儿,还看到四、五个小孩,他们用小石头不知在玩什么游戏,小孩子创意无限,只要好玩就能不断继续,玩到太阳下山了还不想回家。
“俞涵,该回家吃饭了,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丁凯轩摸摸女儿的头问。
“嗯!”丁俞涵点头,小孩子吵架归吵架,还是会玩在一起,早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小朋友们满脸讶异盯着丁凯轩,心想奇怪了,他不是瞎子吗?怎么会自己走路?没跌倒也没认错人?
丁凯轩决定替女儿做点外交工作。“你们好,我是俞涵的爸爸,欢迎你们有空来我们家玩,可以带一些菜回家,是我和俞涵一起种的。”
了俞涵双手插腰,自豪的说:“我爸爸很厉害喔,他会种菜,还有玫瑰花!”
小镇上很多人都会种菜种花,丁凯轩并不算特别,孩于们只是惊讶于他的行动自如,忍不住问:“你不是瞎子吗?”
“没错,我差点就变成瞎子了,但我好起来了。但不管是不是瞎子,大家一样可以做好朋友,好不好?”丁凯轩希望孩子们能多点同理心,也许他这些话现在没成效,但至少是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小朋友们“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以后不能嘲笑丁俞涵的爸爸是瞎子了。
丁俞涵拍拍身上的尘土,向父亲伸出手。“爸,我们回家。”
“好。”丁凯轩握起女儿的手,两人一路慢慢的走,一个唱歌一个听歌,不亦乐乎。
望着他们父女俩的身影,榕树下的孩子们不禁有点羡慕,因为每次他们胡乱瞎唱的时候,爸妈只会叫他们闭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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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白昼逐渐拉长,夏日的脚步近了,丁凯轩配了一副眼镜,弥补他恢复不足的视力,除了继续菜园里的工作”,他也花了很多时间待在书房,看书、打电话、写笔记,相当勤奋。
许书婷知道丈夫在进行些什么,但他不想说她也不会问,她相信他总会“自首”的。
果然过没多久,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女儿躺在吊床里睡熟了,丁凯轩不用再帮她摇床,转向妻子说:“我……我想回医院工作,昨天院长打电话来过,我们谈好了一些条件。”
即使妻子不在乎他有没有工作,他仍要这么做,算是维护自己的尊严,也是不想辜负过去的努力,种菜虽然有趣,他最大的志愿仍是行医,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是吗?”她心一沉,想起两句唐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古人之言实在不假,她只想要一个会在家洗碗的丈夫,不愿把丈夫白白送给他的工作。
他看得出她眼神黯淡,赶紧说:“南投的房子不要卖掉,我们一有空就回来度假。”
她不太相信他的说词,工作向来是他的最爱,谁知回台北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到时又一堆交际应酬的,当真会有空吗?外科医生本来就不是人做的,他的身体好不容易健康多了,回去医院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
“放心,我不会再那么工作狂,你相信我。”他不知该怎么向她保证,在这段日子里,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有太多的领悟和觉醒,让他宛如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