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只是不懂得和小孩相处的方式,但其实你对小孩也很温柔。”
竞芳再度讶异地望他一眼,腼腆地扯扯嘴角。“哪有,我只要待在小孩身边就觉得全身发痒,对他们动不动就哭、没来由就乱吼乱叫,常想一巴掌打下去。”
“这是正常的,我有时也会有这种念头啊!”
“真的吗?”
“当然,只是想跟真正动手还有一大段距离。重要的是,你并没有付诸行动。就像刚刚你明明痛得要命,还是拚命抱着小男孩没放手,不是吗?”
原来他看到了。
她脸红地望着他,那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到全然的信任与肯定。她一时无法呼吸,整个人像被他的眼眸吸进去一般。
“我想……你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他的称赞让她没来由感到一阵鼻酸。她笑出声,想藉此掩饰自己此刻忽然翻涌的怪异情绪。
她是怎么了?不过是陌生人的一句客套话,为何会勾惹起她的情绪?
“那是你不了解,我其实是个大巫婆,专门以吃小孩为乐的……”
竞芳原本想说些玩笑话带过,可是,一触及他认真无比的眼神,她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一团铁块迅速在喉头胀大,堵住她的呼吸,阻止不了的热气涌上眼底,来不及闪避,她就这样在四目相对下,迸出泪来。
男子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抽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竞芳整个脸都埋在他的手帕里,不发一语地摇头。
他默默地让她哭了好一会儿,直到竞芳确定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才从绉巴巴的手帕中抬起头来。
她朝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坚强的笑容,浑然不知那逞强的笑在他眼底透露了无比的哀戚。
“对不起,我平常不是这么爱哭的。”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很多人甚至怀疑过我是个机器人,因为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情绪。”
他对她展现一抹了解、安慰的笑容。
“也许因为我是陌生人,而不是以后必须面对的熟人,所以你觉得不用在我面前伪装。”
她想了想,点点头说:“或许是吧。”她又加了句。“你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受宠若惊。“谢谢你的称赞,那么我有这个荣幸,当一下你的垃圾桶,听听你心底的苦水吗?”
她低头沉吟不语。就在他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忽然抬头,绽出一朵淘气的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喽!”
他回以一串爽朗的笑声。“我会忍耐,尽责当一个好的垃圾桶。”
她深吸口气。
“我刚刚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愣了足足两分钟,才吐出一句:“喔。”
“可是,那并不是我情绪失控的原因。”
他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丰厚的嘴唇紧抿着,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难过是因为我男朋友——不,是我前男友,他说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他吃惊地挑高眉毛。“这太过分了。”
“我知道。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反驳。”她叹气道。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很多都是事实。”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悠悠地说:“我不是个温柔贴心的女朋友,约个会总是一延再延,假日也不能陪在他身边,总是有一堆活动要跑,工作忙不完,还得把时间拨给朋友,而他总是被排在一长串名单之后。”
他微蹙着眉。“你说的是一般男人才会犯的毛病,我身边的朋友,通常是女生抱怨男生工作太多,没空陪她们。你正好和别人相反。”
她噗哧一笑。“是啊,最令人难过的是,我的薪水经常比我男友高。”
“经常?”这个形容词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耐心解释。“每次只要我一调薪,我和男朋友就会分手。之后,我就再找个薪水比我高的男友。奇怪的是,没多久,我的薪水就又调高。”
“哇,这么灵?所以你朋友只要问你和男友分手了没,就知道你有没有加薪,能不能跟你揩油了?”
竞芳先是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不到两秒又破功,她率先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每次我都大失血!美其名是安慰我失恋的派对,最后要结帐时,却总是对我说:既然你加薪了,这摊当然由你请啦!”
“真可怜,失恋了还得请客。你还缺不缺酒肉朋友,我能不能应征?”
“不行!”她努力想板着脸,却徒劳无功,最后笑吟吟地睐他一眼。“你只能当我的垃圾桶。”
“唉,好吧,谁教我比别人歹命。”
他佯装无辜的脸把她逗得开心。
两人又聊了些没营养的话,竞芳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跟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男人聊得这么开心。
不过三言两语,她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而且和他在一起,她完全没有压力,不需要刻意营造完美的形象,不用小心斟酌用字遣词,怕会伤害他。
反正他只是个陌生人,以后也不会再相遇了。她这样想着。
“其实触动我心情的,不是分手这件事,而是他指控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在一起快一个月,他对我的了解竟然比不上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
他沉思一会儿,才说:“不用难过也不需要怪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误会,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给他机会了解你。”
他的话惊醒了她。
因为赖益群的追求攻势积极,让感情空窗三个月的她感到一丝心动,所以和赖益群见面没多久就决定交往。但除了开头的两个礼拜,两人经常约会碰面之外,之后的这一、两个礼拜,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
难道,她是下意识地疏远赖益群?所以才没有心痛的感觉?不可能,她是个独立自信的都会女子,对于爱情她一向秉持着「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原则,从不会勉强自己迁就一个没有感觉的男人。
她不像好友Margot那样滥情,只要有男人大献殷勤就被征服。面对赖益群的追求,她并不是因为昏了头才答应的,她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两人有没有未来,才决定接受他。
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让两人还来不及更深入了解就分手了。
这么想过之后,她安心地露出微笑。
“或许吧。”她耸耸肩回答。
这时,她才注意到列车的速度已经减缓,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和你聊天还挺愉快的,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
他注视着她良久,其中的专注和热度让竞芳再次感觉到一股热意从胃部延烧开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她退缩回她旧有的面具里,有礼得宜的退场说辞原本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可是,竞芳却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世故老练得像政治人物,令人不寒而栗。
“是真的,我……我很少跟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真的很谢谢你陪我聊天……”
她忍不住补上解释,又觉得矫情,于是咬着唇制止自己说出更多奇怪的话。
列车平稳地靠站,一时间,整个车厢像活了起来般闹哄哄的。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我知道。那么……再见喽!”他站起来,体贴地替她从行李箱中拿出袋子给她。“如果再遇到难过的事,就多嗑几盒小美冰淇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竞芳惊讶地瞪着他潇洒地转身,随着下车人潮离开。过了一分钟,窗户传来一个声响,回头一看,他露出温柔又腼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她呆呆地挥着手回应,然后,他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为什么?他怎么知道她爱吃小美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