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靠走唱维持生计的,不往酒肆、饭馆走,还能往哪儿去?"她轻轻地说,笑容很淡、态度很从容,没有因为眼前这男人的权势,而乱了阵脚、或有一丝惧意。
她的表现让允堂留了神。
"贝勒爷,小的瞧大概不是她。"守卫的接不了腔,只得转个脸跟他的爷禀道。
他们要找的女子嗓音低嗄、难听,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听着耳朵生茧,又怎么能在酒肆、饭馆走唱?
"瞎了你的狗眼!"允堂没表情的眸子对准直视他的小女子,嘴里不冷不热地撂下话。"咱们要找的人是个容貌丑陋的女子,当然不会是眼前的姑娘。"
这女子虽然不美、可也不至于丑陋骇人。一干守卫不敢吭声,垂下了头免得再讨骂。
"贝勒爷,小的们能走了吗?"掸掸衣袖,她淡淡的眸光扫过男人。
允堂眯起眼。"姑娘在窝窝胡同哪家酒肆里献艺?"他咧开嘴,剔亮的眸子却深沉起来。
"咱们不固定在哪家酒楼卖唱。"吴远山上前一步,不待珍珠答话就先接腔。
珍珠回眸瞟了吴远山一眼,后者温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头。珍珠没推拒、也没反应。
"该走了。"吴远山放柔了声催促。
微小的动作,让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很嗳昧。
"姑娘的闺名是?"
允堂这话一出口,瞧得出来,一边卫士们都感到诧异--任凭再美的女子,贝勒爷向来不搁在心上,这会儿他竟然开口问起这名女子的名字?最教他们不解的是,这个女人其貌不扬,既无美色、也无身段可言。
"小女子的贱名不足挂齿。"她轻轻地笑,四两拨千斤,回身往马车而去,眉目间没有一丝作态或留恋。
柔柔淡淡的拒绝,却是一个扎扎实实的软钉子。允堂眯起眼,不悦明显的摆在脸上。
"贝勒爷,既然找错了人,现下可以放咱们走了?"吴远山拔 高了声,不卑不亢地问。
"去!"
允堂贝勒身边的随从得了暗示,挥手撇苍蝇一般驱赶。
"走吧!"吴远山扶着珍珠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上了车首,拉紧了辔绳,平稳地控住马车往窝窝胡同而去。
等车子走了老远,贝勒爷忽而淡淡撂下一句--
"跟上去。"
爷的意思很明白,一旁的随从立刻有了行动--
数名待卫上了马分乘几匹快骑,他们训练有素、动作一致,潜行随马车后头而去。
允堂的目光盯住渐渐消逝的车影,直到那辆马车驶离了视线……
东城角--
那是佟王府的方位,也是这对"兄妹"来时的方向。
一名寻常的卖唱女,再有胆量,也不至于能胆大到毫无惧色地直视他--除非这名女子卖艺兼卖身,阅人无数,且多是达官贵人。
但是,再怎么才艺做人,一名平凡无色的女子,绝不可能得到富贵王孙的宠眷。
事情当真有这么单纯?
他从来不替事件的疑点做任何解释,因为真相自己会说话。
就如同他向来不相信人性本善,因为人性的丑恶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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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跟上来了。"
马车平稳地行进中,隔着帘幕,吴远山头也不回地同车厢里的人儿道。
凭着直觉,他知道后头起码有三匹快马跟踪。
"我早料到,如果他出现了,那么我就做最坏的打算。"帘子里,珍珠轻言慢语地回道。
轻轻掀开车厢旁的窗帘一角,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回想起三个多月前在骰子胡同,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幕。
佟王府允堂贝勒是个聪明、而且难缠的男人。
那一回在骰子胡同初次交锋,尽管她在恭亲王府潜藏了一个多月、足不出户,原以为已经摆脱了他,谁料得到他的耐性惊人,布下了线、就发誓收网。经过那一回,她明白他的毅力超平常人、绝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更不会对任何疑点妥协。
应付这个男人,她知道,自己得万分小心。
"咱们不能见凤主子了。吴大哥,劳烦您绕个道儿到胡同底,往蓝色的酒招子去。"珍珠柔声道。
事实上,她确实有个卖唱的身份。多年的经营,为了行事方便,组织早已替她布下了好几重身份。
倘若狡兔当真有三窟,那么她只会多、不会少。
"可是凤主子还等着--"
"就为了凤主子的安全,现在更不能见面。"声音依旧温柔,珍珠没有多做解释。
吴远山不再置喙,眸底多了一丝异样的温存。
一切随她。这许多年来,他早已经知道她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更何况她是白莲教圣女,不是常人。
"刚才我冒犯了。"他指的是搭肩一事。
平日他怎么也不敢碰触圣女,但这次情况不同,他看出那个贝勒不怀好意,他只是想保护她……
"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明白。"珍珠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珍珠明白,这士年来多亏有凤主子的体谅、和吴大哥的照应,否则她无法在组织严明的纪律下,安居恭亲王府十年。
但即使对吴远山,她也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六岁那年,她受了师父的恩惠,救她们母女于颠沛危亡之际,此后师父更不计她满人的身份,以白莲教圣女之尊引荐她入教,唯一条件,是要她从此以汉人自居、以汉人的存亡兴替为念。
白莲教,刀枪不入是世人对他们印象、拜火邪教是世人畏憎教众、因此衍绎的别称。
打从师父将她引入教中那一日起,珍珠便明白,白莲教众心唯一志,就是反清复明。她不明白的是,师父明知道她是个满人,为何还要引她入教?
当时她没问,直到一年多前,师父往生,珍珠才顺理成章顶替师父、成为白莲教圣女。然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与白莲教本就血脉相连……
吴远山噤了声。每回两人间的气氛略显尴尬,她总是不动声色地带过,让他更不敢僭越、揭露自己对她的爱慕--
是的,一直以来他偷偷爱慕着圣女,但这在教中是不被允许的。
圣女在教中的地位贞洁崇高,连思想都不得玷污……
他的行为实则已经触犯了教规,更何况是思想上的逾距。
他虽然也挣扎、矛盾过……但只是偷偷地爱慕着她,没有人会知道的!
纵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但她是圣女、不会属于任何男人……知道事情如此,他反而安心。
吴远山早在心底发誓,他会守护珍珠一辈子,永永远远--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他心中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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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向阳胡同
佟王府有一桩秘密。讳莫如深。
"宝主子,您别任性啊--"
三、四名妇人合堵在胡同口、一座荒废的大宅外,包围住一名年仅十岁、跛着脚的小女孩。
这些妇人全是佟王府里的佣妇。
"我只是出来走走!"十岁的小女孩仰着脸,眼底有泪光闪动着。"是不是阿哥要你们来抓人的?你们不能关着我!"
小女孩含着泪、凄楚地控诉。她是佟王府的宝嫔格格,允堂贝勒的嫡妹。
府里的奴才传说,宝嫔格格是老王爷贪淫留下的余孽--
一个跛脚的小格格,迈不出王府大门的"耻辱"。
"宝主子,您听话,乖乖跟着咱们回去,别教咱交不了差啊!"其中一名红衣妇人皱起眉头。
她可没耐性、没时间跟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小贱种瞎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