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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抿着嘴,垂眼不语,打了几个酒嗝,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萍水相逢,怎好再要求章先生为我的家人做份外的事。对不起,累了您。」

  「我和仲南自中学一块儿长大,扯上他的事就不算份外。」

  车子行经一连串商店,她忽然拍打着车窗喊:「停、停,我要买东西──」

  他紧急煞了车,心生疑惑。「买东西?」

  「对,我要买咖啡豆,薄荷在等我买回去!」她开了车门,跃下车,重心变得不太稳,身旁所有的景物奇幻般地呈波浪状的放大飘浮,她心惊不已,说不出口,仍强打精神走向路口那家咖啡豆专卖店。

  「薄芸,妳在摇摇晃晃,小心点。」他在车里叮咛着,想想不对劲,还是下车跟过去。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迟钝起来?

  为了显示还在正常状态,她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两手外张,忽然警觉自己正走在一条钢索上,脚底下是一潭湖水,余波荡漾着。

  怎么回事?她出现了幻视?一定是太累了,丧失了平衡感,她毕竟绷紧了一晚上神经啊!

  拼命安慰自己,她越走越快,接近店门了,就在他的注视下,她竟没有拉开门把,毫不迟疑,戏剧化地撞上透明玻璃门,「碰」地一记闷响,笔直朝后倒下。

  「我的天──」他追上她,急忙将她撑扶起来,饱满的额头明显红肿一片。她极力将眼皮撑开,撑不到三分之一,又搭拉下来。

  「好昏……章……你说……我能不能……就睡在……这里……」几番努力,终于,她不再张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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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床,最令人不安的状况不是头痛欲裂,也不是前额莫名肿了一个包,而是极目四望了五分钟,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会醒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房间变大了、床铺变软了、光线变明亮了,含着花香的空气更愉悦了;颜色也变了,除了木地板和靠窗的一张英式古董茶几,一整个洁净的白,连茶几上花瓶里单枝插了小碎花的植物也是白色的。她下了床,踩在地板上,真奇妙,整齐摆在床脚的女用拖鞋也是白色绒布鞋面。

  出于一种直觉,她往身上的衣衫瞧个仔细,不出所料,是白的,纯棉T恤,大了两号,足以遮盖大腿。「我这是在拍广告片的现场吗?可是我的头好痛──」她勉强走了几步,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杯水、一颗黄色药丸、一张字条。凑近一瞄──

  如果醒来还会头疼,就吃下这颗止痛药。

  没有考虑,她就将药丸和水吞下,边想着:这一手好字真是秀逸!

  不对,万一是什么怪药,她会不会又更加混乱?这到底不是自己家啊!

  心跳加快,等了几分钟,没什么异样发生,她松了一口气,往大概是浴室的方向前行,浴室倒是绿色的,小巧干净,洗手台旁的置物架上放着全新的毛巾和盥洗用具,她犹豫了几秒,便开始清洁漱口,一边回想前一夜记得的部分片段──好心肠的章志禾,第一次造访的天堂,好看得欠扁的杨仲南,她动手调了几杯酒,冷汗直流地倒下黄色粉末,脸色发青的杨仲南,逃跑……然后呢?一片空白,都不记得了!

  惶惑不安愈发强烈。清洁完,她头一抬,看见镜面中的自己,那肿包,惨不忍睹,莫非她这是被棒敲的?等等,背后的是什么东西?

  她猛转身,淋浴间里,晾挂着一件熟悉的女性短上衣和无肩带内衣,眼睁睁瞪了半天,她冲上前取下,浑身起了疙瘩,她怎么连洗过澡、换过衣物也毫无所觉?

  两手在身上一摸索,没错,T恤里头空空如也。真糟!她得了短暂失忆症了,忘了前一夜做过的一举一动?还是──根本有人替她换下的?

  想象力一延伸,四肢开始凉飕飕,不敢再猜下去。她赶紧将自己的衣物换上,端详手上那件换下的T恤,因为接近鼻端,布料上原有的隐隐味道便传达到脑部,很熟悉、很干净的一种味道,追本溯源,这味道第一次遇上是在……一张温文儒雅的男性面孔跃出,她低喊出口──「章志禾?」

  没道理啊!

  她奔跑出白色的房间,眼前同样设计美观的客厅自然也没见过,只是不再纯一色的白,特别的是,阳台、角落、多余的空位,均摆设了各种少见且形态各异的室内植物,养得茁壮丰茂,正值花期的则开得热闹非凡,极为抢眼。

  无暇细看,瞟到右手边的喷砂玻璃餐桌上,备有一份整齐的西式早餐,看样子已冷却,黑色咖啡杯底下压了一张字条,她随手一抽,上头写着──

  如果吃不下,不必勉强,回家路上小心,保重!

  她环顾四面,客厅里,除了简要的家具摆设、挂画,主人照片付之阙如,字条没署名,必然是认定她知道是谁留下的,所以,也连带认定她不会忘记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偏偏她忘得一乾二净,她为什么会身置此地。

  「哈啰!有人吗?有人在吗?」她试着喊,空荡荡只有自己迷惑的回音。

  冷静、冷静,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并无异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衣物被换下──不必想、不必想,因为──想了也没用啊!

  她一骨碌喝完冷咖啡,看见玄关处的木制小长椅上躺着她的提包,她走过去,提起摇晃,看看有没有另外一张纸片,不经意掠过鞋柜上散置的信件,她遍览一封封的收信人姓名,确定了字条的主人身分,却更茫然了。

  「章志禾,我该怎么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章

  「薄芸?」

  她不耐地翻了一个身。

  「薄芸?薄芸?」

  她将被单拉拢到头顶。

  「薄──芸──电──话──」

  如果高分贝在耳边嘶吼还能假装听不见,她的演技就太好了。

  站在床边的薄荷紧迫盯人,直到她勉为其难地坐起身,哀叹着:「我听见了,妳叫得我作恶梦吔!」

  薄荷将手机塞到她怀里,「日上三竿了,妳有三通未接来电。还有,妳该起床了,今天该到学校去一趟不是吗?」

  她瞄了眼来电显示,立即合上手机盖,跳下床,冲进浴室漱洗。

  她忘了,睡前该把来电答铃改成振动状态的,一旦不想接电话时,那倾诉般的歌声不致太引人瞩目,逼得自己不接也不行。这些天,当那熟悉的号码出现在手机视窗时,她就成了惊弓之鸟,成了暂时的聋子,假装手脚都很忙碌,理所当然地错过接听,唯有薄荷在时,这一招才行不通,薄荷会好心地替她接电话。

  「薄芸,电话!」又一次!薄荷站在浴室门口,有股不得不听从的强势。

  心跳暂停,她含糊心虚地答:「妳别管我的手机,我会回电的。」

  「是长途电话,大伯打来的,他说妳如果还不滚过去听电话,他就坐今晚的夜车上来,看妳能逃到哪儿去。」

  说的人面无表情,听的人胆颤心惊,她一蹦一跳出了浴室,赶紧从薄荷手中接过电话,特意闪到窥伺不到的角落接听。「喂」才蹦了半音,另一头火气十足的低抑男腔便迫不及待截断她的问候语。

  「小芸,我废话不多说,再三个月就是薄荷生日,没忘吧?」明显地咬着牙根说话。

  「知道,知道,怎么敢忘!我每天都在数馒头过日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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