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妳跟玉霞姐刚刚逛街时便拼命买、拼命『瞎拼』。」邵婉君又笑,目光扫过两人堆在桌下的几袋战利品。
每次逛街两人都买一大堆。环境优渥、老公会赚钱,也难怪。江明珠每每看着,也不禁大为佩服。她们那样买,好像不要钱似,一件几仟上万的衣服,一点都不心疼。
「我老公会赚钱,我不帮他花,谁花啊。」
「没错。」朱玉霞点头附和。「你不帮老公花钱,穷挨着,这个也省、那个也舍不得,当心到最后,哪个女人帮妳花了。」放下咬在嘴里的叉子,一脸起劲,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邵婉君与江明珠谆谆劝告——应该说说教:
「男人啊,那颗心就是花,不好看管,所以就要看紧他们的钱袋。婉君,妳结婚没多久,小两口恩恩爱爱,觉得没什么好计较对不对?告诉妳——明珠,妳也听好,男人啊——」摇了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别想和男人同甘共苦,他们就是喜新厌旧,总想着更年轻的。妳为他想,为了省二十块钱,不吃牛肉面吃汤面,结果,妳当着黄脸婆,他却替年轻的女孩一出手买了几万的名牌。简直呕死妳!」
那口气倒似有几分「切肤之痛」,不只是「未雨绸缪」的教诲,江明珠与邵婉君互望一眼,不好追问。
「没错,没错。」袁绍玲猛点头。「女人啊,千万别被爱情冲昏头了,什么都不计较。告诉妳们,吃苦耐劳不是美德,当个黄脸婆也不是贤慧体贴,只是被丢得更快更彻底。妳在家里吃苦耐劳发挥美德,可结果,妳男人跑到外头跟年纪差一大把的年轻女孩说妳不了解他了,跟年轻女孩互相了解去。什么爱情啊,都是有条件的!哼!」长篇大论一番教诲,然后不屑地打鼻子喷口气。
「绍玲姐,妳也别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邵婉君结婚没多久,还处在后蜜月期的甜蜜尾巴中,那些话简直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
「只是教妳们精明一点,别傻里傻气的。告诉妳,把自己打扮好,保持年轻漂亮,老公就跑不掉。」
江明珠抿抿嘴,忍着没笑出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发笑。她发现,这种事到最后都有一种几乎近乎黑色幽默的潜质,好像放声哭到伤心处,时而竟变调如在笑一般,那种诡异讽刺的幽默。
慢慢的,她也明白,爱情什么的,一个人凭什么对另一个人完全的死心塌地、至死不变?光说爱情太牵强。然后,她想,爱情什么的,不是无条件的。我们总说因为爱,不计较一切,其实下意识里,构成爱情的条件,或外形或物质,或抽象或具象,都隐在那里,概括叫作「感觉」。所以,我们总说爱情是无条件的,只是凭「感觉」。可那所谓「感觉」,不过我们隐在下意识里或有形或无形的条件。
这是爱情本身的真相。
「就是说嘛。现在这社会,委曲求全、吃苦耐劳已经不是美德。爱归爱,可也要多为自己着想一点。」朱玉霞一口一口挖着高热量的草莓奶油蛋糕塞进嘴巴里。
成熟已婚、深谙个中之味的过来人的教诲——受教了。江明珠瞇眼笑了笑,说:「玉霞姐,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妳的蛋糕?」
「刚刚要分一半给妳妳不要,现在都沾满我的口水,妳还吃!不好啦。我再叫一份给妳,我请客。」
「只是一口。这边妳还没吃过,没关系。」小心挖了蛋糕另一角一小匙。
朱玉霞瞪瞪眼,摇摇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似。
「嗯,满好吃的。」奶油在嘴里化了,有点太甜,不过滋味相当不错。甜滋滋的东西,多半令人好心情。
干脆伸手招请服务生,要了一份草莓奶油蛋糕。
「明珠,妳方才才说玉霞姐,怎么自己倒大开杀戒。」邵婉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突然想吃嘛,没办法。妳要不要?分妳一点。」
邵婉君忙不迭摇头。「当心肥死妳!」
「偶尔放纵一下,不会的。」袁绍玲说:「有欲望不能满足是很痛苦的,又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自己。」
「有欲望就满足是没错,可也要节制一点吧。欲望是要节制的,放任的话,一发不可收拾。」
简直在打偈语加说禅,外加论哲学。今天众位小姐太太的,敢情忽然都成了哲学家。江明珠不明原因地又想笑,勾勾嘴角,还是忍住了。
「啊,都这时间了!」邵婉君看看腕表,小小惊呼,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跟我先生约好一起喝下午茶。」
「我也得回去了,要不我老公看不到人又要跑出去花了。」朱玉霞笑着说着。「绍玲、明珠,要不要我顺道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今天开车出来的。」袁绍玲比个手势。
江明珠刚挖了一匙蛋糕入口,满嘴甜滋味。「不了,谢谢。妳们先走,我再坐一会,把蛋糕吃完。」
「那改天见。」
聚后别离,她慢慢已经习惯生活中这种匆匆。年少时不懂,总冀望一种天长地久,有的尽是一腔的浪漫与罗曼蒂克。老了一点才慢慢知晓,天长地久不过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匆匆。
有什么天长地久呢!永恒也不过是每个当下的这一刻推挤而成。当下这一刻,过去了就过去了,结果,到头来,永恒不过是每个过去了的那当下的片刻——
啊,怎么「形而上」了起来?冒充人家哲人的感慨。
江明珠忍不住便笑,嘴角兜起来。挖了一匙蛋糕进嘴里,奶油沾了满嘴角。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没有舔干净,自己也不晓得,也不在乎,又挖了一匙裹满奶油的蛋糕入口,又沾了一嘴奶油。她又用舌头舔了舔,一边伸手揩了揩嘴。
几步开外一个男人看着微微在笑,直直朝她走去。
「何小姐吗?不好意思,让妳久等了。」
啊?她楞了一下,抬起头。
一嘴奶白的奶油。男人忍不住又笑。
「哪,这里。」指指她嘴边。
她又一楞。半晌才意会男人指的是什么,脸一热,连忙抽张纸巾擦了擦嘴。
然后自然地抬起头,动作表情似在问「还有吗」。
男人也笑,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服务生很快过来,男人要了一杯咖啡,转头笑说: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来晚了。」
江明珠这时总算才有机会插嘴。呼口气,有点结巴,说:「呃……嗯……我……我们认识吗?」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不认识。
哦不,也算认识。
她不认识他,但在他心里,他认识她很久了……
「喂?梅姨……我很好,谢谢……梅姨好朋友的女儿——易小姐?嗯,唔……什么时候?啊,真不巧。不好意思,梅姨,我正好有事走不开,妳另外找人去接易小姐好吗?真不好意思。好的,谢谢梅姨,有空我会去拜访。再见。」
卖掉了他在公司的持分给王建与田志升后,生活变得悠闲从容许多。可好日子享受没太久,突然之间,阿姨的女儿,姑姑朋友的女儿,姨丈那边的侄女或来这城市、或有事需要帮忙,都找上他;连远在国外的他父母大人,都有好朋友的女儿回来,要他去接机。
他是无所谓啦,多少明白长辈的用心,不过是间接的相亲。长辈的央求不好违拗,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自己是临时司机或临时地陪外加导游,打打太极,任务完成送对方启程,天下自然无事,万象归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