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信你。”若儿拉著他按在自己头上的手,再次告诫他。“王上此刻面临的危机很多,你要先保护好自己。”
“危机?我还没有出生,就身处危机中,如今,再大的危机我都不怕!”
看他踌躇满志,若儿唯一的希望是自己的预感错了。然而不幸的是,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
与王宫一箭之隔的长平府,是拓跋窟咄的私宅。此刻,门窗将上天慷慨赐予的月光关在外面,一盏昏暗的灯照著几张表情阴郁、目光诡谲的脸。
“刘卫辰那只老狗为何现在才揭秘?如今小子已经即位,我能做什么?”
说话的拓跋窟咄满脸怒容,虽是先王拓跋什翼犍的亲儿子,但因其母亲乃奴婢出身,他自幼不受家族重视。而拓跋圭则是太子与贵为贺兰部郡主的太子妃所生,从一出世就确立了王位继承人的地位,还备受爱戴和保护。
经多年忙碌,如今复国成功,本以为王位非他这个先王之子莫属,可众人拥立的却不是他,迫使他不得不以退为进,表面上修筑王宫、迎接侄子来牛川即位,实际上却想以此挟持新王,甚至暗藏谋害之心。可惜那小子似有神灵相助,让他无法得手,如今匈奴铁弗部首领传来的消息为时已晚,徒让他怒火攻心。
“刘大人一直不认为那小子能成事。”见他发怒,为他带来这个消息的勿忸于族首领于桓急忙解释。勿忸于族归顺拓跋氏已近百年,但一直是个小部落,自他继位首领后,便有了跻身联盟权力的野心,并被善于察言观色的拓跋窟咄藉此拉拢。
拓跋窟咄的心腹谋士冯羌也劝慰道:“长平王不用急躁,刘大人所给的消息虽迟,但只要利用得当,咱们就能立王也可废王,不是吗?”
“没错。”满脸大胡子的拓跋鑋粗鲁地赞成。他是拓跋氏的旁系,一向依附拓跋窟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蔑视传统,不立王后、不领王叔情,还非要迁什么都,既然他不是先王骨血,我们就可以废了他。”
“废他?”拓跋窟咄瞪眼。“就凭刘卫辰的几句话,能说服四部大人和其他八大宗亲废王吗?”
“能,只要能找到证据,我们就能!”冯羌自信地说。
“没错,罢黜王上是大事,宫内人事活动都有史册记载。”侯辰强调。
“可谁不知史册早在战火中,连同王宫被烧毁殆尽了?”
“未必烧尽。”冯羌眼波一闪。“不是传说旧王宫有一处地库吗?如今仍有人在那里守护著,属下估计史册必定就在那里。”
“地库的事我从小就听说过,可从没人见过,谁知虚实如何?”拓跋窟咄不耐地说:“守在那里的不过是几个又老又丑,无处可去的老宫女及卫士。”
“那可难说。”冯羌眼露饿狼似的凶光。“那些人也许并不像外表那么衰老愚笨,撬开他们的嘴巴,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拓跋鑋发出贪婪的笑声。“地库里一定有金银珠宝。”
“金银珠宝算什么?”冯羌冷酷地说:“找史册、寻证人才是重点,只要王位疑点一出,定会引发人们的记忆……”
说到这儿,他转向年纪最大的护佛侯部落首领侯辰。“侯将军当年不正率贵部随先王和太子征战吗?难道阁下不记得太子从未离开过河曲军营吗?”
侯辰沉吟道:“冯先生提醒得是,老朽确实想起太和五年春,朔方铁弗部,也就是刘大人的哥哥率部袭扰河西边境,太子为大司马,一整年都随先王驻守河曲统军作战,直到太和六年二月,死于叛将长孙斤剑下,也未回过太子府。”
“那么拓跋圭在太和六年七月出生,不是怪事吗?”冯羌居心叵测地提醒。
“太好了!”于桓额手称庆。“有侯大人作证,不用王叔出手,那些自诩忠君报国的老家伙们自会请他滚蛋。到时候,王叔将是继承王位的唯一人选。”
阴谋在一元复始的圆月下肆无忌惮地策画著,拓跋窟咄日渐枯萎的心复活了。他仿佛看到梦寐以求的王位就在眼前,不由得血液沸腾。
“没错!我会要求召开联盟会议,绝不能让一个非王亲的野小子篡了王位。”
他的叫嚣在深沉的黑暗中回响!
第3章(1)
翌日,王上并非先王拓跋什翼犍亲孙的流言传遍了牛川。
拓跋窟咄以王叔身分坚持要“正本清源”,确保王位属于拓跋王族血亲所有。
面对他的要求,许多部落首领立刻呼应,四部大人均感措手不及。
“这是蓄意造谣,意欲制造混乱。”
当八大宗亲长老和四部大人前来觐见王上,提出王上血统疑问时,拓跋圭大感惊讶和愤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质疑他的出身。
“也许是谣言。”护佛侯部首领侯辰在拓跋窟咄的示意下首先发难。“可是无风不起浪,王上出生前一整年,太子从未离开军营,太子妃独居太子府如何受孕?因此臣以为,要堵悠悠之口,王上得解释这一切。”
拓跋圭冷冷地看著他。“王室生老病死,均有史册纪录,何须解释?”
“王上所言属实,而且如果血统有疑,先王怎会宣布王孙为王位继承人?”说话的是侯荃,他支持拓跋圭,也担忧造谣者包藏祸心。“可王室史册早在十多年前毁于战火,史官所去无踪,事隔多年,该如何查证?”
“王上可有赐名玉牒?”宗亲中辈分最长的中部大人郎逊谨慎寻问。他当年也曾随先王和太子征战匈奴铁弗部,并经历了王宫的内乱、太子死亡的过程,但对太子那一年多的行踪并不太清楚,因此对此传言半信半疑。
鲜卑人有个习俗,孩子出生前,亲生父亲就会准备一个名牌,将孩子和自己的名字刻于其上。普通人家用贝壳或石头,贵族用金属或皮革,只有领主或王族才能用具有灵性的美玉,这个名牌就叫作“赐名玉牒”。
“我有!可是当年逃离王宫时,为隐藏身分,由乳娘代管,未曾寻回。”拓跋圭气愤地说:“难道各位相信这荒谬的谣言?”
见他发怒,众人大多不敢开口,这使得拓跋窟咄不得不亲自跳了出来。
他故作公正地说:“王上冷静,各位大人绝对信任王上,只不过,既然有人提出王上出身的疑点,无论是联盟还是王上,都该给予解答。毕竟王位事关重大,正本清源实属必须,否则乱了血统,只怕让祖先蒙羞、后世耻笑。”
身为先王的儿子,拓拔窟咄的地位尤显特殊,因此他的话颇具说服力。
“何谓正本清源?本王出生之时,史册有记载,之后不断被人追杀,欲斩草除根,那都是证据。”见众多大臣的态度暧昧,拓跋圭愤怒地为自己辩护。
主管王族事务的南部大人长孙嵩恭敬地说:“王上息怒!我等都是全力辅佐王上复国即位的忠臣,今日来此,并非质疑王上血统,只是觉得谣言既已传遍牛川,不久也将传遍天下。吾王欲威加四海,必先正血统、贵王权、明典章。因此,寻找证据、澄清谬传,乃是当务之急,请王上明鉴。”
他的说法不无道理,拓跋圭克制地问:“那依各位看,要如何正本清源?”
长孙嵩建议。“先王在位近四十年,云中旧王宫自十二年前被毁后,未再受人关注,若派人前往清理废墟,说不定能查出当年史册。其次,寻找当年侍候过王太后的奴婢、乳娘也很重要,她们是王太后当年生活起居的最好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