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静菱把一疋比她人还高的雪纺纱卷妥收好,放入原来的位置,扬唇才想交代一声,门边的风铃此时又清脆响起,一向负责外场的谭星亚已软软扬声——
「欢迎光临。」
「谭阿姨、袁阿姨!」
听见甜脆的叫唤,两个女人同时瞪大眼睛。
「天茉!」袁静菱轻讶笑开,走到狭长的店面。「你怎么来了?」
「我带妈咪来订作漂亮的小礼服,袁阿姨,妈咪说她认识你喔!在我还没出生之前,你们就见过面、吃过饭又聊过天喽!还说陆克鹏本来要追你当女朋友,可是你吓到跑掉了。阿姨,我要是你,我也会跑掉!」女孩的苹果脸仰得高高的,语气坦率,相当同情她的模样。
一旁的谭星亚忍俊不禁地笑出来,袁静菱双颊浮暖,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眉睫略抬,与站在女孩身后那位美丽又优雅的贵妇礼貌地颔了颔首。
「您好,好久不见。」
何庆茹回以浅笑。「真的很久不见哪,小菱。」
对她有意拉近距离的称呼,袁静菱微微怔忡。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应该不会只是要来订作衣服这么简单。
何庆茹环顾了店内一眼,眸光再次与她相接。
「可以一起喝下午茶吗?我们聊聊?」
果然。
袁静菱温驯地点头,沉静说:「如果不介意,到我家去吧。」
她还得赶回去弄点吃的喂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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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留在店里玩耍,谭星亚在教她串珠珠,何庆茹跟在袁静菱身后,走进位在巷后的宁静小天地。
一进屋,就见女主人脚步轻盈地走向主卧室,探头看了看,跟着又退出,把房门轻轻带上。
「我们到二楼去好吗?您想喝些什么?果汁、咖啡,还是要大吉岭红茶?您喝过越南咖啡吗?要不要试试?」边问,袁静菱边领着人上楼。
这里就她一个人住,空间太大,光一楼就足够提供她所有的活动空间,而二楼靠阳台的地方有一组小沙发,是她搬进来之前就有的,她偶尔轮休,哪里都不去,也会赖在那里看小说、喝茶、晒太阳,像只慵懒的猫。
「克鹏在房间里睡觉?」走上二楼,何庆茹淡笑着问。
都是成熟大人了,明知道没什么,袁静菱还是红透脸蛋,低应了声。
「他从昨晚工作到今早,忙着处理车厂的事,早上九点左右才入睡,睡得很沉。」
「你煮了什么给他吃?」一进屋就香味扑鼻,连二楼都闻得到。
袁静菱腼腆地勾唇。「我煮了饭,炖一只党参枸杞鸡,还卤了牛腱。」她得去确认一下,妈妈教过她,鸡肉要入味又不能炖老了,牛腱要卤得够软、够Q才可以。
请何庆茹在楼上稍坐片刻,她下楼把该做的事在十分钟之内全数搞定,然后用大托盘端着手工饼干、切片柠檬和一壶大吉岭红茶上楼。
「克鹏真的很喜欢你。」
「啊?」
那男人喜欢她,早就不是秘密了,但突然被一位几乎算得上陌生的人开门见山提及,冲击效应还是很大啊,让她差点摔破瓷杯。
何庆茹笑笑又说:「你也很喜欢他。真心喜欢上了。」
袁静菱颊畔被霞红占满,专注看着对方,不语,猜测着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克鹏在几年前主动放弃『义鹏电子』的股份,我想,是因为你的关系。你知道这件事吗?」
呼吸陡顿,袁静菱的眸子瞠圆。
她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但找不到声音。
有模糊的字句在脑中穿荡,她试图捕捉,把那些飘浮的话抓牢——
工厂是我和朋友合伙的,不是我父亲的……
我没有花陆适义的钱……
我在这里……为的是更重要的事。
我养得起你,我想养你—辈子……
见她怔怔然,何庆茹啜了口茶,为那茶香略挑了挑细致勾勒过的柳眉,再问:「那年你走了,跟母亲和继父来到河内定居,他为了你,第一次开口求适义帮忙,这件事你知道吗?」
又是一颗氢弹猛爆,炸得袁静菱头昏脑胀,不知今夕是何夕,只会呆呆摇头,一头轻软发丝晃出波浪。
这怎么可能?
他开口求陆适义?!
他是个多么骄傲的男人,要他求人已经困难之至,更何况他那时年纪尚轻、浑身都是尖锐棱角,脾气火爆到不行,而求的对象还是他父亲……他为什么要求人?又求些什么?
「他……我……我不懂……」喉头干涩,她捧着杯子的双手微微颤抖,下意识灌了一大口茶,也感觉不出茶温是不是太烫,便囫图吞进胃里了。
何庆茹表情很平静,似乎也料到她的反应,略顿,她勾起优雅的笑弧,淡着声叹息。「原来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他这性子呵……唉,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小菱,我想确认一件事……你爱他吗?」
喜欢与爱,这两者仍是有差距的。
她爱他吗?
这问题在袁静菱的小脑袋瓜里炸开,震得她心魂飞掠、思绪百转。
她爱他吗?
她自问着,内心澎湃如狂潮。
一波波疯浪朝她打来,她却觉得痛快,甘心情愿坠进感情的漩涡,被拖扯到无尽的国度,即便再也回不到安全的原点,她认了,就算因为爱他而神魂飘泊,她也认了。
倘若这不是爱,那么,她为何心痛又心悸?为什么笑?又是为什么哭?
「我爱他。」咬牙,她勇敢承认了,温柔小脸在透进窗的午后阳光下淡泛犀光,美得教人心跳加速。她笑叹:「是的,我爱上他了。」
真心爱上,没办法呵……
枪伤。
近距离射击,一个穿透左大腿,一个射穿他右腰侧。
子弹贯穿肌肉筋骨,所以射入的地方出现完整而俐落的两个弹孔,然后火药在穿透出来的地方爆开,他左大腿后面和右后腰才会裂开如此狰狞的痕迹,在那完美比例的身躯上留下残念。
耳边嗡嗡乱响,袁静菱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意识跟她作对作上瘾了,总挟带着她的神魂飘游,要她发狠地倒扯回来,才能专注地捕捉那女人的音浪。
她听着,下意识倾听,那淡淡无奈的声嗓对着她说——
「……他那晚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被押回警局,适义出国不在台湾,是我去把他保出来的。隔天他还想去找你,有几名黑衣人在半路堵他,因为被他揍成重伤送医急救的那个男人,警方查出他的身分,是在北台湾黑道上名号还挺响亮的某位大哥。他揍伤人,对方的小弟来寻仇,先是制造假车祸,成功拦住他,然后近距离、毫无预警地朝他开枪。我们只能庆幸,因为对方仅仅是警告的意味浓厚,要不然那两枪不会是朝大腿和腰间这么仁慈,而是直接对准脑袋和心脏,毙命了事。」
还能呼吸吗?
袁静菱不太确定,只是胸口突然疼痛难当,那充满恶意的捏掐让她的心脏瞬间缩紧,血液爆窜。
什么话也说不出,甚至连一点点的声音也挤不出来,即便全身正因那件可怕的事件而痛得要命,她也没办法叫喊,只会瞪大双眸、傻了般死盯着面前优雅的女人。
何庆茹温雅地扬起嘴角,在喝完整杯的红茶后,终于慢条斯理地启唇。
「你对他而言,是一项必要的存在,像空气、水、阳光那样,早就融进他的血液里,和他密不可分了。在他心目中,你是无可取代的,所以小菱……」她正了正神色。「我想请求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