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母对你期望挺高的。
她听他报出名后,扬著眉如此说,她虽不笑,却自那话声中听出几丝悦音,那回他甚至以为她笑了……
带著血光的刀刀忽然从眼前闪过,紧接著项丹青感到臂膀遭人用力一扯,他仿佛自梦里惊醒,眼前没有杏林、没有熟悉纤躯,更别说他不断听见的那首悲歌,倒是有遭人一剑刺穿喉咙的小兵在他面前惨死,连哀号都来不及出口。
“主帅,你怎么恍恍惚惚的?这里是战场啊!”救他一命的将军如此道。
项丹青仍是愣愣地看著他,半刻后他环视四周,无分敌我,他们不是扬著兵械砍杀,便是身卧血泊。
是了,这里是战场。
他离开了袁芷漪,选择来到这个地方。
我不再等你了……
染满红血的手,微颤地抚上胸口。
他将收妥在怀中的杏花香包掏出搁在掌上,杏香袅袅,将他鼻间所嗅到的血腥味掩去,而盛开在香包上的杏花,洁净、高尚。
须臾,他脑子清醒,他将香包拔起,以红绳缠绕左掌,牢牢握在掌中,然后扬起重剑与诸将奋勇杀敌。
他已回不去。
他的家已无人替他守候……
“主帅!”一名满脸是血的将士奔来,欣然喊道:“发现于中郎将了!”
才刚把一个敌军性命了结的项丹青听此消息,吃惊地望著他。
“他人在哪里?”
“就在前方五十尺的林中,于中郎将伤重,和几名伤兵躲在那里,可那里的雾比这里还大,我怕进去后会——主帅、主帅?!”那将士话未说完,就见项丹青已提剑杀出条血路,朝将士所指的方向奔去。
惊见项丹青此举,简直就和不要命没啥两样,将士慌忙的再度高呼:“主帅,万万不可啊,前方雾大,恐有敌踪啊——”
项丹青头也不回地冲入雾中,身后哀号声不绝于耳,将士的呼声也随之掩去。
第十一章
项丹青单枪匹马的闯入密林里。
这里毫无人烟、没有声息,静谧的教人不寒而栗。
“于大人!”他放声大喝,嗓音在这林中回荡著。“于大人,你在哪?”
晦暗的密林仍不闻人声,项丹青于是又往里头奔去,迷雾更甚,他穿过重重迷雾,忽地视线清亮了起来,也在这一刻,他意外发现某棵大树下坐著几名伤兵,其中一名腰缠白布、面色苍白的便是于蒙。
负伤坐在树下的于蒙本以为自己离死不远,没想到项丹青竟会在这时出 现,他见项丹青朝自己奔来,愕然地睁大双目,心里有悲、有失望,更有难以 平息的愤。
“于大人!”项丹青大喊,见于蒙腰上白布已被血染得红透,他更为忧 心,随即伸手架起于蒙。“于大人,我立刻带你们出去,大军就在前——”
于蒙却将他重重推开,他身负重伤、站不稳,随即又惨跌在地,惹来一旁伤兵们场惊呼。
“于中郎将!”
“快、快!把于老扶起——”
“我有手有脚还站得起!”于蒙气怒得双眼红透,他支著一旁树身,瞪向项丹青,“我派人是怎么告诉你的?不是要你即刻截杀敌军,勿有其他顾念吗?”
他当初派兵回去传话,要他记得一定要传上这句,怕的就是项丹青会念旧情而不顾沙场危险,执意前来救人。
他是一介忠臣悍将,死在沙场上天经地义,又何须挂虑!
瞅著于蒙,项丹青紧锁眉目,默默吞下于蒙的指骂,当他才伸手要扶起他时,又遭来一阵顽强抵抗。
“走开!我不用你救,你立刻回去,否则我——”
“于大人!”项丹青再也按捺不住地喝道,他的手紧紧掐住于蒙臂膀,打死也不肯放。“你是我父亲同袍,我怎可能见死不救?”
闻言,盛怒的于蒙身子晃了下,他眼中渐浮出薄雾,神情哀切,可吐出来话的依旧刚毅。“丹青,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爹为何会死?”
忽然听到有关亡父的事,项丹青怔在当场。
他从前不是一直不愿提的吗?
以往有得是好时机可以传述此事,为何偏偏挑在这种恶劣的情形下向他吐实?
与项丹青愣著的神情相望,于蒙睑上已是两行清泪淌下。“你爹当初就是不顾别人的劝,执意回敌阵里救我才会丧命,懂吗?”
乍听此话,项丹青的脑海瞬即如遭洪水冲过,洗得一片空白。
“丹青,别步入你爹后尘,我于蒙老命一条,已害死了他,不能再害他儿子也丧命,你爹扛著我欲杀出条血路时,嘴里念的全是你和你娘亲的名字,他明知回头就会丧命,但他仍是回来救我……你说你爹命该绝吗?而你又应不应该!”
于蒙的凄厉嘶喊,声声刺耳。
项丹青先是仲怔看著于蒙不甘与惭愧交织的泪颜,再望著手中重剑,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当年他爹离家时的身影又如鬼魅般在心湖浮现。
他那个心里只有国家的爹,永远以背面对著家门的爹……
他以为,他的爹在战场上无畏无惧,而爹的心唯有壮阔山河,并没有他与娘亲,甚至面对杀戮时,也不会一时胆怯的想回到家中重温天伦之乐。
然而这样的爹,却在临死前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和娘的名……
嗖——
如破风之势般的羽箭从暗处射出,笔直朝项丹青眉心射去,眼见箭尖已咄咄逼近,项丹青瞬即醒神,连忙挥剑斩断来箭,放声大喝:“有敌袭!”
他声音方落,薄雾当中也传出惊天动地的呼号,震得项丹青他们耳膜生疼。
数十名才从鬼门关回来的伤兵,眼看又遇袭,他们畏惧的贴近彼此,嗖嗖几声,数支暗箭再度发出,项丹青急忙挥剑,接连地斩断箭支,然而仍有漏网箭支飞过他射死身旁几名小兵。
“快退!”
项丹青以左臂压著其余人向后走,每当他们退一步,那些躲藏在雾中的突厥兵也渐渐走出,他们举著大刀,个个都是模样凶狠地瞪著他们。
“你们快带于大人离开,我掩护你们!”
伤兵们面有难色地互觑几眼,似是有愧于放项丹青独自面对敌军。
没想到项丹青会这么说,于蒙的两眼瞪得更大。“丹青——”
“快带他走!”项丹青怒声大吼,当左方射来飞箭时,他弯身躲过,随即又抽起死去弟兄的剑,一把扔向方才朝他发箭的人,当下哀号声起,敌兵中有人胸口插著剑倒地死去。“若想活命回去看妻小,就快走!”
似被项丹青点中心头顾虑,伤兵们再见突噘兵凶狠恶样,他们最后还是咬紧了牙,抬起于蒙掉头便逃。
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么窝囊的架著逃,可心中却忧虑项丹青安危,于蒙眼睁睁地看著项丹青与自己愈离愈远,心有惶恐地嘶吼著。
“丹青,你会后悔的!你们项家仅剩你一条血脉,你不可以死啊!丹青”
于蒙的呼声渐渐远离,终至无声。
仿佛感到耳根清净的项丹青嘴角挂著寒笑,见前头少说也有五十人的突厥兵扬著手中兵械,准备杀惨他这孤军。
“要追上他们是不?’项丹青举起重剑,挑衅地朝前方指去。“成,踏过我的尸身先!”
些许禁不起他挑拨的突厥兵愤然大吼,挟著熊熊气焰杀向他。
项丹青遂投身入战,以寡敌众,他先是斩断某人颈项,而后转身躲过袭上肩头的刀锋,反手砍下对方臂膀,一把刀险险地划过颊侧,划下了道血痕,他于是又弯下腰捡起一把染血大刀,同时使两把兵器将想越过他身侧的敌兵给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