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提起,项丹青脑子里又浮现袁芷漪坐在树下回首的模样。
他不太自在的伸指抠抠发烫的脸颊,“我们是旧识了。”
“旧识?多久前认识的?”
“十二年前……”
“这么久?”司徒澐玥听得瞪眼,“我和你的交情也不过八、九年,这姑娘倒是挺了得……丹青。”
尚在神智恍惚的项丹青突地被人唤名,赶忙回神瞅向前方,然而当他一眼看见的,却是司徒澐玥那人人见了都会冷汗直冒的奸笑。
“你不会吧?丹青。”睑可真红哪。
“不、不会什么?”项丹青有些局促的回应。
“对那位姑娘……嗯?可别在我面前装聪明,说实话总比被我逼供好。”司徒澐玥嘿嘿笑,满脸算计他人的心思写得清清楚楚。
心里在想什么遭人看得一清二楚,项丹青的脸红得不能再红了,他泄气一叹,懊恼地用双掌捂脸。
他这张睑能不能不要这么的老实啊……
“你十二年都没跟她表示什么?”司徒澐玥只手托腮,感兴趣地瞅著他。
“若说表示……我和她在十二年前仅有个承诺。”
“承诺呀?”司徒澐玥露出明白的脸色直冲著项丹青笑,然后他伸出掌,带著深意地朝项丹青胸前的杏花香包拍个几下,惹来项丹青羞窘的大手挥来,挥开他在胸前的拍动。“你们是私定终身了?”
项丹青摇摇头,瞅著他这回应,司徒澐玥骤然眯紧双目。
“那她为什么耗费如此漫长的时日就为等你?你又不娶她。”
姑且不说这姑娘有多特别吧,就拿他项丹青来说,平白无故要个黄花大闺女等他如此久,这实在有失厚道。
况且这像伙心里一直有个“毛病”,那姑娘等的是其他男人或许还算情有所终,不过若是等项丹青,恐怕就……
项丹青先是愕然,随即见他苦恼地抓著脑袋猛摇,像是受到什么天人交战似的痛苦。
言及婚嫁,他脑海里却先行浮现一抹令人望之神伤的身影。
那是名妇人,就站在篱笆前守候著,她的衣裙在风的吹拂下飘飞,鬓丝紊乱,她手里捧著剑,那抹等待姿态里尽显出岁月累积的孤寂。
他不可娶、不可留,若是不想让袁姑娘伤心得一如那名妇人,他便强要不得……
瞅著好友此刻的挣扎模样,司徒澐玥似是洞悉什么般的慨然长噗,他执起杯,轻晃杯身,看著杯中茶水涟漪圈圈。
“丹青,你当初要她等的意义何在?”
要她等的意义何在?项丹青深锁眉心,回想著过往。
十二年前,他在木屋的窗前看著杏树下弯身捡拾落英的她,当时她虽值二八年华,他却已在她身上瞧见不该属于她的超龄孤苦。
因为害怕她在杏林里寂寞生活,害怕她有天也会像那朵朵落下枝头的杏花般,凋零的无声无息,仅是一时冲动思绪闪过脑际,他却许下改变她平淡人生的承诺,也种下他们久别十二年的缘由。
他原本只是怕她寂寞……
“有些事情若不做,以后会后悔的。”喜歆一个人明明如此简单,他真不懂丹青为何可以搞得如此复杂。“对了,你有和她提到那回事吗?”
不解他话里“那回事”是指哪回,项丹青疑惑地看著他。
“我是指冯六小妾的事情。”司徒澐玥不带笑意地扬起眉,果如他所料,项丹青的脸在提到那四个关键字时,瞬间变得像是跌落地狱般的惊恐表情。
提到冯六小妾,项丹青所认定的麻烦事便接踵滚进脑袋里。
他想起前些时日在项府前闹得人仰焉翻的冯府仆人,他们敲锣打鼓,一哭二闹三上吊,凡是项府婢女出府便有被误认是冯六小妾、强行拖回冯府行婚的危机。
另外,还有那群被皇榜养刁的刁民,竟然轻易相信那一点根据性都没有的讹傅,在他背后指骂诸多不堪入耳的词汇……
瞧他一脸惊恐,司徒澐玥便知他没说。“我得先提醒你,若是她哪天知道了,你该怎么办?”
冯六小妾的事西京里人人皆知,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我问心无愧。’他回这句话回得有点心虚。
司徒澐玥唇边笑容登时咧大不少,可看人的眸光却丝毫不含温度。“是啊,你问、心,无、愧。”
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冰得项丹青心颐一阵寒,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司徒澐玥摸清了什么,让他无从应对。
“丹青,这四个字你可要好好记得啊。”
接下来他们不再谈起袁芷漪的事,仅是说风说月,就这般谈过漫长光阴,见红日渐渐西沉,他们才离开茶楼,如同往常在街口分道扬镳。
回程路上,项丹青不断回想司徒澐玥对他说的那句问心无愧。
总感觉澐玥好像要警惕他什么似的……
项丹青心神不定的走著,不知不觉已远离西市,甚至走近项府府门都浑然不觉。
在他要从自家大门前走过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色泽,他朝旁望去,适才发觉已回到府门前,而方才那将他自思绪中抽回现实的影子,竟是坐在门前阶梯的袁芷漪。
袁芷漪双手环著膝,脸蛋埋在双腿间,像尊石狮般坐在那儿。
“袁姑娘?”项丹青讶呼,赶忙上前把似乎睡著的她给摇醒。
等他回来等到睡著的袁芷漪感到有人摇著她,旋即抬起首,乌眸张开的刹那便与他四目相对。
乍见她犹带惺忪睡意的容颜,项丹青心口又是阵杂乱无章的跳动,他反覆吸著气平复心神,但扶起她的那双手仍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他问,不敢直视面前披头散发、有著独特风韵的她。
“我在等你回来。”袁芷漪有些困倦地揉著眼,没发现当她吐出这话时,他的两眼瞪得有多大。
他出去找澐玥喝茶聊天,通常没花两、三个时辰是不可能离开茶楼的,可她却在这里等他回来?
“丹青。”在他呆愣之际,她伸出左掌摊开,将掌心里那条缎带送到他面前。“我的发又散了。”
夕暮晕黄的光芒熨著她半边侧脸,暖了她这从来都是冷淡的面容,她伸掌提出缎带的样子,像是个小姑娘般满心期待地求著他的回应,这一刻看来她舆寻常同龄女子无异,可又比她们更加耀眼。
是什么样的事,让她脸上的寒冰融了?
怔望著眼前丽容,项丹青有些羞怕的移开目光,自她手中取下缎带,为她撩起颈边秀发,先是以指为她梳发,而后才缓慢地替她编起发来。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替她编发他没有让这些柔丝缠指,发丝听话地顺著他的五指勾弄交错,虽然编出的发辫依旧没多漂亮,可比之前那捆杂草好看多了。
他屏息,深怕自己一个用力或是失去耐性便会弄疼她。
她无声,静静瞅著他这握惯兵器的双手,如何应付三千青丝的绕指柔,
为她编头发像是会耗去千百年的光阴,项丹青无法细数有多少时间在这一刻停留,他只专注眼前该完成的,也在未知未觉中浸入周身索绕的杏香。
难道你以后都帮我编辫子?
她是否因为这句话,才在府门前苦等著他回来,就只是想让他帮她编发?
她的心思舆用意,一直都是这么的令他费解。
他实在猜不透在她淡然的表情下,所想的到底是什么事……
将她一头青丝编好辫子,项丹青系上缎带,而后又替她把发边的发丝撩至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