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发烧、不断地输血、打寒颤、不断地掉头发,所有化疗的副作用都折腾著她。她眼中的神采不再,太大的眼睛,常常暴露的是无措而神经质的样子。她直勾勾地望著秦小霜,没有笑意,好像是在深思什麽,茫一忙的眼神中,有一种哀伤闪过。
她醒来之後,就一直看著,看著秦小霜侧头亲密地抵靠罗峻毅宽阔的肩膀,两个人看起来都睡得酣熟。
「丽欣!」秦小霜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喉咙里吐出她的名字。「你醒了啊。」
她试著拉开笑容。
洪丽欣点头,挥手招秦小霜过来。
秦小霜绕过罗峻毅走过去,心脏冬冬地撞著胸口,洪丽欣的眼神让她心慌。
洪丽欣示意她在床边坐下,蓦地握住了秦小霜的手。
她的手有些冷凉,秦小霜两手覆住了她。
「小霜。」洪丽欣浅浅地一笑,唤住了她,她抬眸,两人对望,洪一丽欣的眼底一昊名翻出了水光。「你喜欢峻毅吗?」
秦小霜的心脏差点麻痹,像是个现行犯一样,她的脸狼狈地辣热起来。「你在说什麽?」她心虚地说。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洪丽欣绽了朵悠悠的笑。「帮我照顾他好吗?这世上……」她的声音一梗,眼鼻都酸了。「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那朵笑沾了泪,看了让人心疼。
秦小霜心头恻恻地痛著。「不要胡思乱想了……」
洪丽欣还要说什麽的时候,罗峻毅咳了两声,翻身起来。
「你们都醒了啊?」他定了定焦距,展开温和的笑容。
「是啊。」秦小霜站了起来,换上没事的笑脸。「我去换掉热水瓶的水。」随便找了个藉口抽身。
方才洪丽欣这样说的时候,她心底便清楚,现在,该是她和罗峻毅拉开距离的时候了。为了不想让洪丽欣以为她在躲避什麽,她可能再寒暄个几句,就要告辞离开了。
「热水瓶这麽重。」洪丽欣笑笑地说。「峻毅,你去帮小霜提吧。」
「不用了。」秦小霜一口回绝。
洪丽欣看著她,悠悠地拈了笑。「小霜,你这样看顾我,我心里一直有很多过意不去的地方,这点小事,就让峻毅代替我来帮你吧。」
秦小霜不说话,女人之间是很细腻的。
很多话,不明说,那意思彼此也就了然了。洪丽欣是有意要成全她和罗峻毅的。
罗峻毅觉得有些怪,但是很快地不以为意了。「我来拿吧。」他笑著从秦小霜手中拿起热水瓶。
秦小霜没说什麽话,只扯了抹笑,就走了出去,罗峻毅跟在後头。「刚好。」
到了病房外,他一脸的笑。「小霜,有件事情,我正好单独和你商量。」
「什麽事?」因为「单独」那样的字眼,让她神经一绷。
她看著罗峻毅,他没说话,脸上泛著红,竟有几分赧然。
这样的表情她很熟悉,以一刖他为了追洪丽欣而找她商量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神态。
又是为了洪丽欣。秦小霜看得出来,罗峻毅并没有别的意思,虽然有抹极轻的失落感掠过,但她倒是放心了。
她没继续问他,两个人走进茶水室,她的水都换好了。他还没把话说出口,她把热水瓶再度交到他手上,看著他,他红著脸,好像很紧张。
「等你准备好再说了。」她微笑,步出茶水间。
外头是间半开放式,给家属聊天或是打电话的休息室,绕过这里,就是走道了。洪丽欣的病房在走道的中间。
「等等,」罗峻毅急著叫住她。「我们到那里去。」他指著窗户口。
她狐疑地望了一眼。
「那边好说话。」他说。面对著窗户,就可以背对著人群,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睑。
「好吧。」她一笑,跟他并肩往窗户走。
病房位在七楼,俯瞰下去,可以收纳这一带的夜景。靛青的夜色,虽然看不到星光,但是缀连的灯火闪烁,远远近近的车灯,有点像似夏夜里的萤火虫。
罗峻毅说:「我学了一首歌……想唱给丽欣听。」
「啊?」她愣愣地瞅他。他追洪丽欣的时候,她一路看著,可从没听他想过这种方法。出乎意料啊!
他的脸胀得红了。这样沈笃的男人红著脸的时候,竟特别一让人受他牵动。
秦小霜收了视线,笑著。「想唱歌就唱歌啊,这种事情为什麽要说给我听?」
「真觉得我唱得很差,就阻止我。」他清了清喉咙,很认真地说。
她逸出了笑。「就算唱得差也无所谓,丽欣不会计较的,她一定会很感动。」
她保证。他对洪丽欣的心意,一直是让她感动的。「我怎麽也没想到你会想唱歌给她听。」
「是啊,她以前要我唱给她听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其实,他一直是个沈静甚至腼腆的人。
「怎麽想通的?」她一笑。
他的眸光眺向窗外。「我不知道以後是不是还有机会唱给她听。」他的声音低哑黯然,这样说的时候,胸口就疼了。
她低头,碎声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勾动嘴角。「我看资料说,化疗的话,存活三年以上的机率大概是三成。自体骨髓移植的,五年存活率为三成半至四成。异体的骨髓移植,五年以上的存活率才能拉高到五成多。丽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其他人作骨髓移植,如果不能的话……总是要抱著一线生机,努力地和病魔对抗,我们不能放弃未来的可能,但是一定要珍惜著现在。」
这些话,他反反覆覆地告诉自己很多次了。说是不放弃未来,又说要珍惜现在其实暴露出的是他的恐慌,恐慌他们会没有未来。
他对她的心意是很真诚的。能让人这样爱过,不管是不是能活下去,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秦小霜是这麽想的。
「你想唱什麽歌?」她轻轻地问。
「与你到永久。」他的脸上又掠过了一抹暗红,如果不是和秦小霜这麽熟,他大概没有勇气把这样的心事说出来。
「听过。」她低声地说,脑子里已经有了旋律。「你唱得不好的话,我抓得出来的。」
他咳了一咳,清了清嗓子。虽然反覆练习了很多次,但是没唱给人听过,他现在紧张得很。
「对著窗口,要不要闭上眼睛唱歌随你。」她的声音异样温柔,跟夜色融在一起。
「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她的话,闭上眼睛,紧抱著手中的热水瓶,低声唱著。「风儿轻轻的吹,雨也绵绵下个不停。望著走过的脚印,有崎岖有平静。看著你的眼睛,我最熟悉的表情……」
他走音了,声音甚至还颤动著。她嘴角轻漾,心弦仍然为此拨动。他唱得这样认真,让她第一次为这首歌曲而感动。
在他的歌声中,她想起她看到的点点滴滴。好多幕,她都暗自感动。
她曾以为这首歌太过俗滥,可是放入他的真心,放入他们两人的回忆後,这首歌出奇地令人心酸。
她轻轻哼唱著,导引他的旋律音调。
「一路上有你,因为有了你,人生旅程不再冷清。」
意外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是这样地搭配,共鸣,使得胸臆震动。
「迎著风,迎向远方的天空。路上也有艰难,也有那解脱,都走得从容。因为你是我生命的所有,将我的心放在你手中,陪你到永久……」
他越唱越好,好到让她的眼眶微微地酸热。
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并不是她,她只是他演练情歌的对象。在一首情歌中,她永远只是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