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可以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转眼就会听不见了。
涵鸳匆忙的放下书,「你们先自己读,我待会就回来!」
学生们面面相觑,看著她飞也似的往外奔去,不由得议论纷纷——
「山长不是规定不能跑吗?」
「你说经长是急著干什么去了?」她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明显的心神不宁呀。
「八成是肚子痛急著去茅房。」说出这句话的人立刻挨了好几个白眼。
「都坐好了,经长交代我们继续念就继续念吧。」
这厢学生们一肚子疑问的低头念书,那厢涵鸳跑得飞快,冲出大门就焦急的往白鹿书院那端奔去。
只见为梁若冰送行的人站满了门口,他的马车、挑夫队伍已经走了一段路,再转过一个山路就要看不见了。
她气喘吁吁的停住脚步,大家都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而任思贤还开口问——
「涵鸳,你也来送若冰吗?」
「呃……」她有些手足无措的说:「没、没有。」
她压根不晓得自己想要干么,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说:他要走了、要走了,我再也见不著他了……
「我、我这里有些他的东西。」她这句话一说,脸立刻莫名其妙的红了,「是先前跟他借的书,还来不及还他。」
怀里那本《水浒传》是几年前他拿来扔她,却被她占为己有的,而用布包著的是芙蓉白的花乳石。
那是去年元宵灯谜大会上两个人合作,猜遍所有灯谜得到的奖品。
因为只有一块,因此他们说好一人带在身边一年,等到谁先想到要在上头刻什么,而另一个人又说不出理由反对的话,就归那人所有。
「这样呀。」任思贤说道:「我看你是追不上了,叫宋斯暄帮你跑一趟好了,他跑得快。」
那学生简直就是飞毛腿,再说她一个娇弱弱的姑娘家,这样跑下来一定会累惨的,这种粗活还是交给男人来就成了。
「不用了,谢谢山长。我追上去就行了。」她连忙行个礼,匆匆忙忙的跑了。
「涵鸳哪,你这样追不上的。」任思贤对著她的背影喊,「唉,真是!」
他一回头,对著学生们道:「待会一齐发声,叫梁若冰留步。」
大家连忙点头,冲著前方队伍齐声大吼,「梁若冰!等一等!」
「唉,这么大声。」任思贤掏了掏耳朵,有点抱怨的说:「差点没给你们震聋了。」
「我们帮忙追!」几个比较热心的学生兴匆匆的追了上去。
跑远的涵鸳讶异的停了下来,感激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提著裙子没命的追。
坐在马车里的梁若冰听见了,从窗子边探头一望,看见了她,「这丫头还想做什么。」
他要车夫先停下来,自己下车靠著车辕看她跑过来。
「呼呼……」涵鸳看自己已经缩短了和他的距离,更是没命的跑,跟在身後的一群人也就不管了。
「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做什么?」
「呼呼!」她只觉得心跳快得似乎从喉咙冲出来,很少运动的四肢似乎都要散了,「我……有东西……呼呼、呼呼!」
「你先喘一喘再说,要是一口气接不上来死了,那我就作孽了。」他抬头一看,天空已被厚厚一大块乌云遮住,似乎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
风将地上的沙土吹得老高,也将她的秀发凌乱的往後吹。
她喘得快死掉了,乾脆不说话,从怀里拿出那本书和包著花乳石的小布包,递向他。
梁若冰接了过来,「你还算老实。」该还的是都要还一还了。
「保、保重。」她诚恳的说出这两个字,觉得风沙吹进了她的眼里和心里,带来些微的刺痛感。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他转过身去,抬起手来挥了几下算是告别,然後就跳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的转动著,涵鸳也跟著往前跑了几步,「梁若冰……」
「干什么?」他掀开窗帘没好气的问:「有话不能一次说完吗?」
分成这么多段干什么,拖拖拉拉的雨都要下大了。
「那、那……」涵鸳咬咬唇,说道:「那块花乳石明年是归我保管的。」
至少还能再见一面,或许是明年这个时候。
「知道了,会还你的。」他放下窗帘,阻隔了她的视线。
倾盆大雨霎时浙沥哗啦的落了下来,黄豆大的雨点打得人隐隐生疼,跟来看热闹的学生们连忙躲到树下去避雨。
他们很失望预料中的情节没有上演。
没有感人肺腑的真情告白,当然也没有谁跟著谁走、谁为了谁留下的美事发生,他们都想太多了。
涵鸳愣愣的站在雨中,目送著逐渐远去的马车,突然马车一个颠簸後停下。
梁若冰手里抓著一把油纸伞,在大雨中撑开,踩著泥泞和水洼朝她走了过来。
「雨下大了,干么不躲?」他把她纳入伞下,「你以为雨不会下在偷窥狂头上吗?拿去吧。」涵鸳呆呆的接过他递来的伞把,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後头那群学生们鼓噪了起来,大声唱著山歌来应景,「情人送奴一把伞,一边是水,一边是山。画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画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山靠水来水靠山,山要离别,除非山崩水流断……」
涵鸳拾起头,看著伞上画著远山近水,数株垂柳拂水,是一幅烟雨蒙蒙清雅的水墨画。
她能把这把伞当作一份临别的礼物吗?
不断落下的雨水像片水幕,嘹亮的歌声飘在蒙蒙烟雨中,随著车行渐行渐远音韵慢慢的变缓,终於细不可闾了,梁若冰再也听不见了。
第六章
涵鸳站在临水的飞亭里,望著一对大白鹅在碧波上悠然的荡漾著,她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微晕著双颊,嘴角无奈的轻轻往下垂著,眼神里透露著些苦恼的讯息,似乎深深为什么事所苦似的。
「涵鸳。」方素心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头,「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下行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山长,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不安的玩弄著衣带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山长,你告诉我怎么做最好。」
她到底该不该答应呢?毕竟这是十八年来头一次被人家求亲,她真的是完全慌了手脚。
「我怎么能帮你作决定呢?」方素心笑道:「不过我瞧献堂是真的喜欢你,家里的情况也不错,如果你喜欢的话是没什么好考虑的。」
她可是有很丰富的人生历练了,方献堂那孩子近来动作频频,常常约涵鸳,不是看庙会就是逛市集,还大老远的跑来跟她说话、陪她散步。
她就猜两个人大概好事近了,果然今天人家抬著聘礼来求亲,涵鸳才又是害羞又是困扰的跟她说了。
她应该早点告诉她的呀。
以前她一直以为若冰那孩子似乎是喜欢涵鸳的,所以一直没有阻止他们的交往,没想到她居然看走眼。
他就这样挥一挥衣袖,人就走了,而涵鸳会老是跟方献堂出去,或许也是因为寂寞吧。
「可我一直觉得他还是小孩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爱捣蛋的小鬼,突然间长大了又跟她求亲,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梁若冰还在的话,他一定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不定还会大笑几声。
「你不能再把他当小孩了。」方素心握著她的手笑道:「你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涵鸳,你都十八了,如果有好的对象也该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