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我都没哭了。”西门豹冰冷指尖触着她两行清泪,放柔了语气。
“那是怎么回事?”她脱口问道。
“我七岁时就被我爹带在一旁学着使毒、观察毒性。我初时瞧得怕,看他们痛得满地打滚,决计不肯学那施毒之术……”从未让人知晓之往事缓缓地流出口中,他喉头竟紧绷得发疼。
“你爹逼你吗?”她见他眉头愈拧愈紧,不由得便上前揽住他如冷臂膀。
“他在我身上下了血毒,若是我不从,他便不给我解药。”他目光木然地望着前方,仿佛说的全是旁人之事。
“何谓血毒?”她问得心惊胆跳,拚命握着他的冷掌,只想煨暖他。
“一种月圆时便要发的阴毒,只有以我爹的血为药引,才能解去毒性。毒发时,有如千针穿孔之痛,全身冷寒不已。”
“你爹还在吗?你……你如今还中毒吗?”她的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了满面,但心痛却不曾因此稍褪半分。
“我爹在我十五岁那年,被一名发狂药人活活咬死于药房。之后,我有几个月时间,生不如死。直到我以毒蝠之血为方,这才抑下了血毒,这两方毒性互相冲突之下,倒也相安无事地活了下来,只是身子总会冰冷些罢了。”他说得简单,不曾将那些时日以身试毒之百般煎熬说与她知道。
华紫蓉张开双臂拥住了他颈子,双眸早已哭至无法视物。
原来他浑身冰冷是因为中了毒。原来他不信任人,是因为连亲生爹爹都对他这般歹毒了,他又怎么可能对人怀有善念呢?
“苦了你了。”她啜泣地说道。
西门豹一怔,蓦地闭上眼,抑去眸里那道陌生之灼热感。
行走江湖多年,人神共愤之恶霸狼行看多了,他甚至能笑着安慰自己,他爹虽然心狠手辣,至少还养大了他。
只是,她今日一句“苦了你”,却让他的心中毒般地灼辣刺痛了起来。
“都过去了。”她的下颚抵于他的发丝上,拍抚着他背心。
他鼻尖一酸,竟险些落下了泪。
“总之,你不能再待在华府。”西门豹张眼,哑声转了话题,并不想让人瞧见他脆弱一面。
“若我叔叔真是意图害人,我又岂能让姊姊一人待在华家呢?我得回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为我们姊妹及我爹娘挣一个真相。”华紫蓉摇头,拒绝了他。
“若真相已明呢?”
“我将华永清送至官府后,便会回到你身边一个月——毕竟我已求了你一回。”她握紧拳头说道。
“好,这一个月之约,便先让你欠着。”他忽而俯身狠啮了下她双唇。“之后,我们分头寻凶,看看究竟是我,还是我的宠奴儿先查明真相。”他会安排高手暗地保护着她,就不信那华永清真有法子能对她下手。
“不许叫我宠奴儿。”华紫蓉火眼瞪着他,觉得那三个字刺得她全身发痛。再宠的奴儿,只要主人一不开心,便能随手扔了哪……
“你便就是我的宠奴儿,现下先放你走远,不过——”西门豹低头埋首于她颈间,狠狠地在她喉间吮出一记红印。“该我的,我便会来取。况且,我还待你再求我第二回、第三回……”她恼他也好,心系别人也罢,他总之就要她的一生一世!
“我不会再求你。”华紫蓉板着脸说道,竟是不敢再多想。
“你一定会再度求我,求我把华永清伤人之证据给你。”西门豹自信满满地说道。
“不会!”华紫蓉一恼,翻身便在座榻里佯睡。
偏偏他不想让她清静,整个人旋即覆住她后背,两人身子紧贴地像是天生便互钳于一起似地。
“别闹我……”她用手肘去撞他,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别动,我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他埋首她颈间,喃喃低语着。
她闻言咬住双唇,想起他的诸多遭遇,心里一酸,轻喟了口气,便也一切都随他了。
谁让她已是他的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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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华府已有十多日,华紫蓉竟是没一刻能闲得下来。
她不像西门豹有诸多门路,可以知情叔叔是否当真有杀人夺产之野心。但叔叔若有谋夺家产之心计,她们姊妹不在的这几个月间,总是有迹可寻的,是故她这一阵子有泰半时间都待在华家布庄里寻线。
布庄掌柜告诉她,撇去华永清有几回想要查看帐目不提,这几个月内,她们姊妹没法管事,华永清竟超领了许多银两。且他在外头欠了帐,让人上华家布庄收债之事亦是时有所闻。
即便是如此,她仍是无法因此就指证叔叔便是主导了一切灾祸之凶手哪。
如今叔叔嘘寒问暖依旧,但她却是表面热络,心里直发寒哪。这心情应当是只有西门豹能懂吧……
此时,坐在姊柹房里的华紫蓉一忖及此,不禁长叹了口气。
她拿起一只小银勾拨高烛芯,让烛光再显得亮些,而烛焰上之澄黄金亮光芒却让她想到了西门豹那对眸子。
“你一定会再度求我——”他的话突然在脑中浮起。她揪起眉,用力地摇着头。
求他第二回,得留在他身边一年。求他第三回,她便要一生一世由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哪。
苗芊芊哭喊之惨状,突然飞过她脑子,她的身子蓦地闪过一阵冷颤。
“在想什么?想得这般不开心?”华泽兰低声问道,惊醒了她的沉思。
“没事。”华紫蓉急忙回过神,对着姊姊挤出一抹笑容。
“都瘦了,还说没事……”华泽兰抚着妹妹唇边那道可怜兮兮笑意。
“瘦的人是姊姊。”华紫蓉望着姊姊的惨白玉容,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她知道姊姊回家之后,因为思念苍狼而镇日魂不守舍,毕竟这两人相爱至深哪。而她偶尔听得姊姊说起苍狼待她之诸多种种贴心,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情字,总有些相同揪心之处啊。
“你脸色真的不好,我明日请来大夫瞧瞧,可好?”华紫蓉说道。
“也好,八成是染了风寒吧,这几日总是头昏得很。”华泽兰不欲妹妹担心,柔声地说道。
“那你早些歇息,好吗?”
华紫蓉拉着姊姊的手走到榻边,服侍着她躺好之后,便轻声走出姊姊房间。
今晚,天上一轮明月,冷亮得像一双利眼。
西门豹的血毒今夜可会发作?他还会疼得难受吗?华紫蓉咬着唇,悲惨地发现,不论她心思怎么转,终究还是会飘回他的身上。
“二小姐,外头有您访客。”
丫鬟一声低语,将发愣中的华紫蓉吓得跳了半天高。
“夜深了,哪来访客?”华紫蓉皱着眉问道。
“是一名自称耿管事的老人家,在大门边等您。”丫鬟说道。
华紫蓉一听,便加快脚步走向前门,眉宇间竟不觉地染上了一层期待。
她才跨出大门,门边大红灯笼映得她眉目嫣红如醉,而她在瞧见了外头那顶镶金雕玉之华丽马车,一颗心也不免怦怦怦怦地急跳了起来。
“华姑娘。”耿管事上前行了个礼。
“耿管事,你不是该在河舟之上吗?”华紫蓉问道。
“在下先前奉命追赶豹爷门下一名叛徒,早早便下了舟船。”耿管事命身边之人撩开车帘,再福了福身。“如今也是奉了豹爷之命,前来迎接华姑娘到豹爷于福州新购之宅第里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