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希望他们所眷恋的一切都因他而化为鸟有,滕玉仍是不改己志。
“你等本无罪,跟著我,没好处的。”就连他也不知自己的这一场等待,将会漫长到何时才有止境,他们跟著他。也只是漫无目的地陪著他流浪而已,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
广目更是大声驳斥,“谁说我们贪过什么好处了?”
“我不是常告诉你,不懂说话这门学问就少插嘴吗?”法王一手掩上广目的嘴,边以衣袖擦著广目面上开始泛滥成灾的泪水,边淡淡问向滕玉:“大师兄,你为我们著想的立意是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否愿意领情?你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情吧?”这几个月来,睡昏头的鬼可不是他们这几个。
不解他话意的滕玉,在法王自怀里掏出一面自鬼界拿来的前孽镜,在镜前一弹指,以往子问曾在他们身上看见、而鬼后一心想要隐瞒他们的过去,即清清楚楚地映现在镜面上,滕玉震惊地瞪看著镜面,接著双目急急扫向面上神态看来算是平静的法王。
眼看一双衣袖都已被广目哭湿,不想整个人都泡在泪水里的法王,连忙掏出一条汗巾供献给都快冲垮龙王庙的广目止止大水。
“我们是在被逐出鬼界后才知情的。生前是怎么死的,要我们不怨,这根本就不可能办得到,且眼下我们该著眼的,也不是那木已成舟的过去之事,因此我们决定留在这儿陪你等等未来。”与其要他们这票师弟再傻愣愣的回鬼界为那个坑陷他们的鬼后卖命。那还不如叫他们回去造反,当下一个叛徒罗刹算了。
“我不是有意瞒你们的。”滕玉并不希望他误会。
“我知道,你是那日才知情的。”明察秋毫的法王扬了扬嘴角,“你的伤还没好,歇著吧。”
拖著广曰一块定至外头,心乱如麻的法王两手才替滕玉关上厅门,站在廊上的广目立即把他整个人拉过去,将他当作一块抹布用力擦著无法控制的泪水,法王朝天翻了个白眼,再自怀里掏出两条汗巾。
“喏,再擦擦吧。”希望里头的那尊,也能像这样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就好了。
最是不想要的梦魇,在他的否认之下终究还是成了个真,最是不希望这班师弟知道的真相,亦在镜中无可遁逃的现了形,滕玉站在窗边仰望著灰蒙蒙不见一丝灿烂日光的天际,不禁要想,是不是只要他怀著什么期待,就不被允许能够实现?
风儿徐徐吹来,随风而来的冰冷雨水轻拂面上,银色的雨丝美丽地在风中摇曳生姿,一道道已与他擦身而过的往事,化为阵阵的寒意,击打在脸庞上,令他由里至外遍身疼痛不已。在他面前,已经再也见不著那张芙蓉似的笑颜,也再见不著,她轻轻踩过雨水时所留下的点点涟漪。
抬首望向什么都看不清的天际,冬日,似乎就要来临。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著人间这片与佛界同样湛蓝无垠的天际,子问很想叹息。
为何……每尊仙呀、佛的都有衣裳可穿,独独她每回来到人间报到时,就得被脱得浑身光溜溜的?
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枯坐在一大片车长约有半人那么高的草原里,苦于四下找不著寸缕布料的她,伸长了纤臂抱住眼前一把又一把的长草,将之拉来身前,试著想借此将自个儿的身子全都遮起来,只是……她总不能带著一大堆没啥用处的杂草四处走吧?
都怪那个根本就不具备半点同僚道义,送佛也不肯送上西天的晴空,在一脚将她自云端踹下来之前,为什么不好心的再多送她一段路,直接送她至盘丝山庄?不然,那借借刚回人间,神智还不太清的她一件衣裳也成呀!瞧瞧她这副德行,别说是问个路了,这下子教她怎么能见人嘛。
上一回,她好运气地遇著了个善心过多的青鸾,而这一回……那个她没机会听完他回答的皇甫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头跳出来找她算帐吧?愈想愈觉得不安的她,赶紧再多拉来几丛嫩绿的草叶把自个儿该遮的地方再多遮上一点。
据方才那位害得她落得这么狼狈的现况,临走之前不忘向她讲解来龙去脉的晴空所说,为了让某只鬼类达成心愿,晴空可是一口气动用了所有能卖的面子、所有能坑的友朋,先是找上为了寻找不负责任的她,已经找得气急败坏的皇甫迟,再找来了心不甘情不愿的佛界四大护法,齐心合力地为她还魂,其中被拖下水的宿鸟,则是发挥所长,洗净了她长期以来为他人承担的心事,还她一身清爽干净,而以上的这些,眼下佛界……全都还不知情。
虽说,为了等待还魂,没有了身躯却借用了晴空等众佛集合起来的佛法,在佛界等待了数十个月的时间,可之后她回想起来,对那一座她曾经渴望后来也失望过的佛界,她还是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半点家的感觉,因她在混沌之余,想的念的,皆不是那些像是走不进她心底的佛与仙,而是另一张深深刻划在她心头,始终未曾有过片刻遗忘,光阴褪不去颜色、岁月也变更不了容貌的脸庞……
自她顶上罩下来的一道身影,遮去了她面上的骄阳,她扬起头,瞬也不瞬地看著那张令她朝思暮念的容颜。
啊……是了,就是这张脸。
她之所以愿意苏醒,渴盼著能再来人间走上这么一遭,就只是因她想再见他一面。
匀净的笑意,亭亭地在她的芳容上漾开来。
“你怎会在这?”
“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站在她面前,弯下身子俯看著她的滕玉,面上不带半分遗憾悲伤,有的,只是她久违又熟悉的笑容。
“能借我件衣裳穿吗?”瞧见远处草原上两道熟识的身影,她有礼地再问。
“当然可以。”他边答边脱下身上的外衫,亲手自她的身后为她披上,然后看著她三两下就将它穿好拢紧,出现在他面前赏心悦目的春光,短暂得有若昙花一现。
穿好衣裳后,站起身的子问,仰起头,定定地瞧著高大的身子再次朝她俯探下来的滕玉,抖索著手,迫不急待地将她拥进怀里。
“滕玉?”
当冰冷的身躯再次彻底温习起她那一身令他想念得销魂蚀骨的暖意后,数十个月来强自忍下的心痛与不忍别离,再也不容压抑地全数尽情释放,他颤动地环紧了曾经消失在他怀里的这个身子,感觉自个儿曾经为此而流离失所的魂魄,又再次聚合在他的怀中,还他一颗完整而不是四散的心。
“你总算是回来了……”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这一次在寻回她之后,那些曾经缠绕著他的恐惧与懊悔,他要永远抛开,再也不尝上半口别离的滋味。
“嗯,我回来了。”她满足地闭上眼,“是我要让你为所欲为的,我怎可错过对你偿恩的机会?”
锐利感十分鲜明的存在感,很会挑时机地出现在他俩的身后,察觉了那道不算陌生的气息后,她与滕玉双双转过头去,就见面色铁青的皇甫迟,一脸不快地站在他俩的身后。
面对著双目盛满怒火的他,子问有些惶恐地对他陪著笑。
“你没忘记咱们的约定?”呃……就说他的性子不好,他果真还在记恨。皇甫迟横她一眼,“我说过你得听完我的答案。”她以为他情愿大费周章的去助佛界那票天敌一臂之力,全是为了谁呀?